极北之地的夜幕总是来得迅猛而深沉,如同一块巨大的、浸透了墨汁的绒布,骤然覆盖了苍茫的冰原。完成了又一次高难度猎杀任务后,北极星佣兵团在一处背风的冰崖凹陷处扎下了临时营地。
篝火被艰难地点燃,跳动的橘红色火焰努力驱散着刺骨的寒意,在冰壁上投下摇曳不定、时而拉长时而缩短的人影。然而,这团象征着温暖与生机的火焰,此刻却仿佛无法穿透一层无形却厚重的隔膜,营地中的气氛,比外面呼啸的寒风更加冰冷和压抑。
雪舞蜷缩在离火堆稍远的一块铺着厚毛皮的冰岩上,双臂抱着并拢的膝盖,下巴抵在膝头,平日里总是闪烁着灵动光芒的大眼睛,此刻却失神地凝视着跳跃的火苗,瞳孔深处没有焦点。她的右手无意识地紧紧攥着一块温润剔透的暖玉,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这是她离开家乡时,母亲含泪塞给她的,说是祖传之物,能保平安。白日里,她刚通过北风镇的驿站,收到了一封来自遥远家乡的家书。信上说,妹妹的病情在使用了上次她寄回去的珍贵药材后,暂时稳定了下来,但后续治疗仍需一种名为“赤阳暖参”的稀有药材,其价格高昂到令人绝望,像一块冰冷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口,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每一次任务的报酬,她都几乎悉数寄回,可那庞大的数字依旧如同无底洞。往日里那份属于少女的活泼与跳脱,被这份沉重的负担彻底掩盖,只剩下化不开的忧虑与疲惫。
在营地最边缘的阴影中,沈炎背靠着冰冷的崖壁,整个人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他闭着眼睛,眉头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左手的手掌下意识地用力按压在自己的左胸口,那里是魂核所在,也是那邪恶诅咒盘踞的根源。白日的战斗中,为了迅速解决一头以防御和再生能力着称的千年冰甲犀,他不得不动用了第四魂技“狐啸·千裂杀”,魂力的剧烈爆发,似乎再次惊扰了那被“寒玉髓”和与林忆魂力共鸣暂时压制下去的黑暗烙印。熟悉的、如同万千冰针同时穿刺灵魂与肉体的阴寒痛楚,正如同潮水退去后重新涌上的暗流,一波波地冲击着他的意志。这种久违的折磨让他心情极度烦躁,周身散发出的寒气比这极北之夜更加凛冽,生人勿近的气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重。他需要全力运转魂力,才能勉强压制那蠢蠢欲动的诅咒,连睁开眼的力气都仿佛被抽走。
冷轩坐在篝火旁,但他高大的身影并没有带来往日的安稳感。他正一遍又一遍、极其专注地擦拭着他那面巨大的冰龙盾。沾取了特制养护油液的软布,反复摩擦过盾面上那些新旧交错的战斗痕迹,发出单调而持续的“沙沙”声。他的动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默,都要用力,仿佛要将所有的情绪都倾注在这机械的重复劳动中。就在今日任务间隙,他通过家族的特殊渠道,收到了一封密信。信中的内容并未详述,但字里行间透出的意味,却指向了一些他无法回避、必须由他承担起来的家族责任。那责任沉重而复杂,与他渴望的、相对纯粹的佣兵生涯背道而驰,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与迷茫。每一次擦拭,都像是在对抗那份无形的沉重。
就连一向温柔平和的月灵,此刻也微微垂着眼睑,纤长的手指轻轻搭在膝上的古琴“清心”的琴弦上,却没有拨动。她敏锐的精神力能清晰地感知到队友们心中那翻涌的负面情绪——雪舞的焦虑、沈炎的痛苦、冷轩的沉重。这些情绪如同无形的阴云,笼罩在营地上空,连她的“清心普善咒”似乎都难以完全驱散。她心中叹息,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慰藉,只能以自己的方式,默默陪伴,默默担忧。
林忆坐在火堆的另一侧,目光平静地扫过他的队员们。身为队长,更是团队的控制核心和精神支柱,他比任何人都更敏锐地察觉到了这弥漫在营地中的异常低压。雪舞那失去神采的眼神,沈炎周身无法抑制散发的痛苦与躁动,冷轩那过于用力的沉默,月灵眉宇间那化不开的忧色……他都看在眼里。
他心中明了,身体的疲惫尚可通过休息和月灵的治疗来恢复,但这些深藏于每个人心底的心事与重负,却并非简单的安慰或询问能够化解。有些路,必须自己走;有些结,必须自己解。过度地关切,刨根问底,反而可能是一种冒犯,甚至会打破目前团队间微妙的平衡与默契。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拿起一根干枯的冰棘木,轻轻拨弄了一下篝火,让火焰燃烧得更旺一些,试图驱散这寒夜,也试图用这行动无声地告诉队友们——我在这里。
篝火噼啪作响,寒风在冰崖外呜咽。
营地内,一片沉寂。但这沉寂之下,涌动着的是每个人内心深处,无法与人言说的阴霾与波涛。疲惫的身体叠加着各自的心事,让这片小小的营地,仿佛承载了整个极北之地的重量。
北极星的光芒,似乎也在这无声的沉重中,暂时黯淡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