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话 Fly me to the moon re
“肉体被保管着……？”
过了好一会儿，李峰才喃喃自语，脚步虚浮地后退，一阵类似眩晕的头晕袭来，差点摔倒。
“永远活着？”
那样的话，恐怕都不能算是人类了。
视线边缘渐渐变暗，有人轻轻扶住了他的身体。
回头一看，是薄荷站在旁边。
“没事吧，李峰？”
她担忧地望着他，蓝色的眼眸里满是关切。
“嗯，就是有点混乱。”
“何止有点，明明慌得不行。”
耳内传来嫦娥的声音，却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似的。
嫦娥的无人机飞过来，向地面射出激光。
半透明的地板渗出粘稠液体，瞬间形成一把椅子。
“是实体椅子，放心坐吧。”
李峰照嫦娥说的坐下。
薄荷无视玛希投影出的女性，像穿过全息影像似的，径直走向水槽。
“你对李峰做了什么？”
薄荷语气强硬地问。
“咦？”玛希说，“你是第三代人造人吧。”
“别这么叫我。”
薄荷冷冷地说完，举起肩上的步枪，枪口对准水槽。
“第三代人造人就像人偶，没有感情，像奴隶一样顺从，可你和其他人造人不同，感情很丰富呢。”
玛希话音刚落，银色的〈机械人偶〉挡在了薄荷面前。
“没事的。”李峰对薄荷说，“她告诉我一件很冲击的事，我有点乱而已。
她没做什么。”
“可是……”
薄荷露出了从未有过的表情，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看来李峰比想象中更让她担心。
“谢谢你，薄荷。
但我真的没事，把枪口放下吧，她不是我们的敌人。”
薄荷缓缓吐了口气，没说话，放下了枪口。
确认银色机械人偶退到墙边后，李峰问玛希：“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你好像很执着于自己是人类这件事呢。”
“不是执着，只是一直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是人类，所以才会这么混乱。”
“大概是害怕失去自我认同吧……不过放心，〈不死的孩子〉的身份，恰恰说明你是纯粹的人类。
刚才也说过吧？”
李峰望着微笑的女性，一脸困惑：“纯粹的人类……？”
“是啊。
你问问她就知道我说的是真的。
因为能和第三代人造人建立契约的，必须拥有纯粹的人类基因。”
李峰看向薄荷，她轻轻点了点头。
接着，红发女性在身前调出几本厚厚的书。
“对了，〈数据库〉的〈图书馆〉里有几本旧文明时期写的关于人类纯粹性的哲学书，感兴趣的话可以看看。
对我来说太难了，回答不了这种问题。”
女性身前的书翻开，书页一张张翻动，变成几百只带蓝翅的蝴蝶，飞舞着消失了。
李峰追随着无数蝴蝶留下的蓝色光芒，问薄荷：
“你早就知道了？”
“嗯。”薄荷点头，“李峰是〈不死的孩子〉，第一次见面时，我不就这么叫过你吗？”
“你觉得我失忆和这个有关吗？”
女性望着无机质的天花板，天蓝的眼眸里像是在思考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开口：
“也就是说，你觉得失去肉体的同时也失去了记忆？”
“对。”
“失败的转移案例——当然，这是军方的官方说法，至今只报告过‘七例’。
所以不太可能是转移失败。”
“为什么？”
“旧文明时期——虽然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但那段时间里，有数亿士兵的意识被转移过。”
“官方说才七例，这也太不合理了……”
“嗯，但事实就是这样呀。”
“那七例失败案例里，发生了什么？”
“两人死于事故，剩下五人作为士兵牺牲了。”
“什么事故？”嫦娥问。
“那两人是有名的赛车手。”
“难道是车祸？开玩笑吧？”
“不是车，是高速艇。”女性摇着红发，“是那种有钱人买得起私人船才会参加的比赛。”
全息影像重现了类似旧文明以前战斗机的小型宇宙船，在宇宙中的无数岩石间穿梭。
“宇宙吗……”嫦娥的无人机像追着高速艇似的飞着，“肯定是规模大到我们现在无法想象的比赛。”
女性点头，望着高速艇的全息影像：“要穿过赛道上的障碍物，比行星间的移动时间。
当时还挺受欢迎的，虽然我完全不懂有什么意思。”
“是比赛时出的事故吗？”
“偏离赛道的高速艇被黑洞的引力捕获，两人就此失踪，意识也没能转移。”
“是技术问题阻碍了转移吗？”
“我不知道。”
她说完，关掉了被黑洞引力捕获、像慢动作般移动的高速艇全息影像。
“精神和记忆的投射与转移技术，是在〈伟大种族〉的全面支持下开发的。
但主导计划和核心技术都属于人类。
而且人类不会公开关于自身身份的技术信息，更不会让我这种负责运输船管理的知道。”
“但你知道人类转移时的流程吧？”
面对嫦娥的问题，她点头：
“当然知道。
在军方，意识被转移过的人并不稀奇。
如果在执行任务时失去肉体，意识就会被转移到有备用义体的星球，或者保管义体的任意宇宙船。
军方人员的肉体都保存在基地的专用区域，所以大多会在那里醒来。”
“比如——”嫦娥问，“要是备用义体用完了怎么办？”
“不会用完的。
每个星球都有全自动系统，不断生产新的义体储备。
所以只要还在军方，军人就不会经历真正意义上的死亡。”
“那些星球在哪里？”李峰忍不住问。
“和转移技术一样，星球的详细信息是最高机密，我也不知道。”
她用全息影像重现了一个被涂黑的星球，凑近了些望着：“也就是说，”嫦娥的无人机飞到黑星球旁，“只要不毁掉这个星球，〈不死的孩子〉就会一直是不灭的存在？”
“是这样。”
“剩下五人怎么了？”
影像中出现几个穿强化外骨骼、异常高大的士兵，他们手持从未见过的武器，戴着正十二面体的特殊头盔。
“他们是军方派往异界……也就是〈混沌领域〉执行任务的。”
“在那个领域死亡，精神就无法转移吗？”
“军方会使用特殊中继装置，所以在〈混沌领域〉执行任务也没问题。”
“那问题出在哪？”
“这个宇宙里，有被其他种族称为神的存在。”
“是像故事里说的，能创造奇迹的那种？”
“对。
派往异界的士兵遇到了那些被称为神的存在，之后就失踪了。”
“拥有永恒生命、像神一样的〈不死的孩子〉，也有天敌吗？”
士兵们被红线框住，一个个消失。
红发女性背着手，踩着靴子踱来踱去，脚步声也被真实还原。
“〈不死的孩子〉掌握了永恒生存的方法，但灵魂或精神这类东西，没那么简单。
所以需要整理记忆。”
“整理记忆？”
她解答了嫦娥的疑问：
“就算能造出能容纳几百年记忆的大脑，也无法重塑精神结构。
所以需要冬眠期来删除或整理无用的记忆。”
眼前投影出人们在细长筒状装置中沉睡的样子，细长筒一个个出现，填满了房间。
“我们种族也会筛选记忆，只留下重要信息，丢掉那些压迫、束缚精神的记忆。”
“筛选并丢掉记忆吗……？”
“如果李峰失去部分记忆不是因为受伤，就有可能是记忆整理造成的。”
“对了，”嫦娥问，“一直很在意，如果〈不死的孩子〉不冬眠，会怎么样？”
房间里的冬眠装置影像消失了：
“这么说可能不太好，但会被信息洪流吞噬，变成疯子。”
“被信息吞噬？”
“人类的精神承受不了几百年的记忆。”
“不会死的疯子吗……真可怕。”
“人们害怕精神崩溃变成疯子，因为没有自由意志的疯子，和死了没区别。”
“玛希也因为整理记忆，丢失了关于军方的记忆吗？”
面对嫦娥的问题，她摇头：“不是丢失，是为了生存，故意销毁了旧记录。
这是被允许的行为，没什么问题。”
“但军方的信息很珍贵吧？”
“刚才也说了，我的任务是管理这片森林。
只要能继续完成任务，丢掉军方信息也没关系。”
“万一任务变了呢？”
“到时候，会派别人来代替我。”
“代替……”
“我们种族基本被禁止在军方使用，不能在军方用，民间也没去处。
我只是‘偶然’负责管理运输船，顺便接手了简单的运输任务。
对军方来说我仅此而已，对我来说也没什么重大意义。”
“但你一直在执行任务。”
“因为这是给我的责任，而且我喜欢这片森林。”
肯定还有别的原因，或许就藏在她已经遗忘的记忆里。
嫦娥沉默下来，玛希叹了口气：
“你是第三代……不，叫你薄荷对吧？”
“什么事？”薄荷冷淡地回答。
“能跟他去吗？”女性指着银色〈机械人偶〉，“我要去材料加工室，给他说明修理〈护盾生成装置〉的工具和方法。”
“不去。”薄荷说，“不想把李峰一个人留下。”
“为什么？”
“担心他。”
“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是特别的士兵，就算杀了一万个无辜的生命，当晚也能睡个安稳觉，精神力强着呢。”
“你根本不了解李峰，别装作很懂的样子。”
“我是不了解，但他是我的船长，不够强的话我会困扰。”
“他不是你的。”
“也不是你的。”
“喂，李峰。”嫦娥语气为难地说。
李峰看着对峙的两人，叹了口气：
“薄荷，我没事的。
先去解决森林之民的问题吧。”
她定定地看了李峰一会儿，也叹了口气。
薄荷跟着机械人偶离开房间后，玛希像是想起什么似的：
“那个戒指，别太信护盾性能哦。”
“知道，我没想改变战斗方式。
死了然后转移到别的地方，我可不愿意。”
“那就好。
虽说能承受齐射，但那是在你的义体状态完好的情况下才能发挥的效果。
现在这样，我觉得连一半性能都发挥不出来。”
“为什么和肉体有关？”
“戒指是按和义体同步设计的。”
“越来越不懂了。”
“我也不懂。”女性摇着红发，“但像〈穿甲弹〉这类强力攻击，顶多能挡两三发，再多护盾就撑不住了。”
“会用那种攻击的家伙很少见。”
“混沌生物除外哦。”
李峰盯着戒指，问玛希：“这东西怎么产生护盾的？”
“用阳光和体温充电的能量来产生护盾。”
“又不是太阳能手表。”李峰摇头，“这说法也太离谱了。”
“人类看到〈伟大种族〉的技术时，大多会这么说，但其实没什么离谱的。”
李峰又看向戒指，听到她的声音：
“那我也走了，得去给她转让权限。”
全息影像的女性消失后，水槽里的琉璃色淡水鱼也游向了别处。
望着空荡荡的水槽，李峰开始整理信息。
“弄明白不少事呢。”
嫦娥的话让李峰忍不住苦笑：
“但不明白的也变多了。”
“比如？”
“拟人机的事，人类为什么离开地球，现在在哪，最后他们在和谁打仗……之类的。”
“是啊……谜团越来越深了。”
“等森林的事解决了，再让玛希解释吧。”
“先解决眼前的威胁吧。”
“对了，嫦娥你呢？”
“我还是老样子啊。
本来就知道自己的意识在军方卫星上，但从没觉得肉体、精神或者自己的存在有什么限制。”
“但明确了不是人工智能。”
“说不定是浑身触手的外星人呢。”
“怎么可能。”李峰被她的话逗笑，“就算是长得丑的外星人，李峰也会一直信任我吗？”
“不管你是什么，我的心意都不会变。”
“是吗？那以后找我的身体吧。”
“说法挺有意思，要去寻找自我之旅？”
“我是认真的，我的身体肯定在宇宙的某个地方。”
“有可能，那去月球找找？”
“因为我叫嫦娥？”她咯咯笑起来。
“那以后带我去月球吧。”
“好，总有一天会的。”
第239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