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映出她毫无血色的指节,和屏幕上那张刺眼的照片——那枚属于陆允辰母亲珍藏的翡翠吊坠,特写镜头下,内里那道独一无二的冰裂纹路,竟与她紧握在掌心、母亲留下的那枚平安扣,严丝合缝,分毫不差!
呼吸骤然停滞。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急速爬升,瞬间冻结了血液。
母亲的遗物……怎么会出现在陆家?出现在那个即将成为她“婆母”的女人手中?
是巧合?还是陆允辰不动声色的警告?他知道了什么?他知道这枚平安扣对她的意义吗?
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让她眼前发黑。这不仅仅是家族联姻的窒息牢笼,这是将她最后一点念想、母亲留在这世上唯一的凭证,都赤裸裸摊开在敌人面前的、剥皮抽筋般的羞辱!
几乎就在这灭顶的痛楚将她淹没的同一瞬间,另一部加密手机屏幕亮起。
顾云深。
没有文字,只有一张像素不高,却足够清晰的老照片。
照片上,是母亲车祸发生前一个小时,父亲书房外走廊的监控截图。一个穿着深色风衣的挺拔背影正推门而入。那个背影,那个惊鸿一瞥便深深刻在她记忆深处,让她心头无端沉坠的身影……
“你母亲去世前一个小时,进入你父亲书房的,就是他。”顾云深低沉如恶魔耳语的录音信息紧随而至,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凿穿她最后的防线,“至于他是谁……清澜,你觉得,沈玉梅女士,为什么会那么害怕你追查当年的事?”
轰——
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
父亲的沉默,姑母的伪善,顾云深的操控,陆允辰的禁锢……所有零碎的、带着血腥气的线索在这一刻疯狂扭结、缠绕,拧成一股冰冷粘稠的绳索,死死勒住她的脖颈,指向一个让她浑身血液都冻僵的可能。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棋盘上任人摆布的棋子,可现在才发现,她或许,从一开始就是祭品。是被献祭给权力、金钱、以及某些她尚且看不清的深重罪孽的,活生生的祭品!
身体控制不住地轻颤,指尖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她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瞬间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腥甜。那剧烈的、几乎要撕裂胸腔的痛楚和眩晕感排山倒海般涌来,几乎要将她吞噬。
不能倒下去。
沈清澜,你现在,连倒下去的资格都没有!
她猛地抬手,将杯中残余的威士忌狠狠灌入口中。灼热的液体不再是暖意,而是滚烫的烙铁,顺着喉咙一路烧灼下去,点燃了四肢百骸,也以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烧尽了眼底最后一点翻涌的剧痛与迷茫。
再抬眼时,镜中人影单薄依旧,背脊却挺得如同一株淬炼过的寒铁。眼底所有属于“沈家大小姐”的软弱、温顺、以及那一点点残存的、对亲情或许尚存幻想的微光,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到极致的、近乎冷酷的平静,平静之下,是汹涌的、要将一切焚毁的暗火。
她拿起那部极少人知道的私人手机,指尖稳定得不带一丝颤抖,快速敲击,发给沈星辰:「星辰,我需要陆家,尤其是陆允辰母亲,所有已知的珠宝收藏记录,特别是翡翠类,年代越久越好,来源越清晰越好。」
沈星辰的回复很快,带着他一贯的技术宅式简洁,却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收到。姐,小心。」
放下手机,她重新站回到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冰冷坚硬的玻璃,清晰地映出她此刻的身影——像一株在悬崖边被风雪催折,却顽强生出尖刺的荆棘。
明晚陆家的家宴,那片衣香鬓影下看不见硝烟的战场,她去了。
不是作为被摆布的木偶,不是作为待宰的羔羊,更不是懵懂的祭品。
她要作为一枚终于脱离棋盘,主动淬了火,开了刃,握在了自己手中的——染血的棋子。
所有人都想撕咬她,那就来吧。
看看最后,被撕咬得鲜血淋漓,坠入无间地狱的,究竟会是谁。
夜色渐深,窗外的城市依旧喧嚣璀璨,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如同一面冰冷的镜子,映照出室内孤绝的身影,与窗外浮华的世界,无声地对峙。
她存在的意义,从今夜起,只剩下一个——
亲手撕开这虚伪的平静,哪怕下面,是万丈深渊,她也要拉着所有幕后之人,一同坠落。
指尖轻轻摩挲着手机上顾云深的头像,那个伪装成救赎的恶魔。她眼底闪过一丝极冷的光,然后,敲下了一行字,发送。
「顾医生,多谢你的‘礼物’。明晚陆家家宴后,我们的‘治疗’……是该进入新阶段了。」
消息发送成功的瞬间,她清晰地感觉到,那枚被她自己握在手中的、染血的棋子,落下了第一步。
指尖划过冰凉的手机屏幕,那条发给顾云深的消息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没有激起任何可见的涟漪。他不回复,本身就是一种回应——一种游刃有余、静待猎物上钩的掌控。
也好。
沈清澜关上手机,将自己沉入更深的夜色里。明天,才是真正的战场。
***
陆家的家宴,设在本城最负盛名的半山庄园。夜色下的宅邸灯火辉煌,如同嵌在山间的一颗巨大宝石,璀璨,却也冰冷得不近人情。
沈清澜到的时机掐得极准,不早不晚,正是宾客陆续抵达,寒暄声渐起的时候。她穿着一身墨绿色丝绒长裙,颜色沉静得像化不开的浓夜,衬得她肤色愈发冷白。没有佩戴任何璀璨的珠宝,只在纤细的颈间,系着那枚母亲留下的、有着一道清晰裂纹的羊脂白玉平安扣。这身打扮,与满场争奇斗艳的华服美人相比,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因那份极致的素净与脖颈间那点瑕疵的温润,透出一种不容忽视的、遗世独立的孤高。
她一出现,原本细碎的谈笑声似乎有瞬间的停滞。无数道目光,或明目张胆,或隐晦含蓄地投射过来,带着审视、怜悯、好奇,还有更多是不加掩饰的等着看笑话的恶意。
沈兆安和沈玉梅立刻满面笑容地迎了上来,一左一右,如同最尽职的看守。
“清澜,快来,陆伯伯和陆伯母刚才还问起你。”沈兆安压低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攥住她的手臂,指尖几乎要嵌进她的骨头里。
沈玉梅则在一旁扮演慈祥长辈,帮她理了理其实并不存在的裙摆褶皱,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我们清澜今天真漂亮,就是这气色……唉,前段时间真是受苦了。不过放心,以后有允辰照顾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的话语像裹了蜜糖的蛛丝,轻轻巧巧就将“精神失常”的标签再次贴回沈清澜身上。
沈清澜没有挣脱父亲的手,也没有回应姑母的“关怀”。她只是微微偏头,目光平静地掠过他们,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既无愤怒,也无委屈,空茫得让沈兆安心头莫名一悸,让沈玉梅嘴角完美的笑容僵了半分。
就在这时,今晚的主角,陆允辰,走了过来。
他无疑是全场最耀眼的存在,量身定制的深色西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完美身形,俊朗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一举一动都透着古老世家熏陶出的优雅与从容。他先是对沈兆安和沈玉梅礼貌颔首,随后,目光便落在了沈清澜身上。
那目光,带着欣赏,也带着一种极淡的、仿佛评估一件珍贵艺术品的审视。
“沈小姐,欢迎。”他伸出手,声音低沉悦耳。
“陆先生,久仰。”沈清澜将手轻轻放入他的掌心,指尖微凉。
他的手掌温暖干燥,握住她的力道适中,一触即分,无可挑剔的绅士风度。然而,就在他收回手的瞬间,西装外套微微敞开,一枚佩戴在衬衫口袋下方、靠近心口的翡翠吊坠,不经意地晃入了沈清澜的眼帘。
那是一枚帝王绿翡翠无事牌,颜色浓艳欲滴,水头极足。而真正让沈清澜血液几乎瞬间凝滞的,是那无事牌左上角,一道细微却绝不容错认的磕碰痕迹——那形状,那裂纹走向,与她颈间平安扣上的残缺,严丝合缝。
他果然知道了。不仅知道,他还用这种方式,堂而皇之地展示给她看。
将她对母亲最后的念想,碾碎成联姻的粉尘。是警告,也是无声的羞辱——看,你最重要的东西,你母亲留下的遗物,其另一半,就佩戴在决定你命运的男人心口。你是完整的,还是破碎的,由我说了算。
耳边似乎响起嗡鸣,周围的一切声音都远去了。沈清澜感觉到父亲攥着她手臂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带着警告。她看到姑母脸上那掩饰不住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得意。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眼眸,迎上陆允辰依旧含笑的视线。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被戳穿痛处的仓皇失措,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没有。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淬了冰的平静。
“很别致的吊坠,陆先生。”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稳得不像话,甚至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疏离的客套。
陆允辰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笑意更深了些,意味深长:“家母旧物,我亦十分珍爱。”
第一回合,无声的交锋。他亮出了砝码,而她,没有如他们所料般崩溃。
宴会的气氛在虚伪的客套中缓缓流淌。沈清澜配合着扮演一个安静、偶尔略显拘谨的联姻对象,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坐着,听着父亲和姑母与陆家人热情地商讨着婚期、聘礼、股权置换的细节,仿佛她只是一件待价而沽、没有灵魂的商品。
趁着无人注意的间隙,她借口透气,走到了与主厅相连的露台上。晚风带着山间的凉意吹拂在脸上,稍稍驱散了那令人窒息的黏腻感。
然而,片刻的宁静立刻被打破。
“这里的风景,似乎总能让沈小姐获得片刻喘息。”
低醇的,带着一丝若有似无关切意味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沈清澜没有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
顾云深。
他总能这样,在她最意想不到的时刻,如同幽灵般出现。
他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倚在栏杆上,目光落在远处城市的璀璨灯火上,侧脸在迷离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清俊,也格外危险。
“顾医生也对这种浮华的风景感兴趣?”沈清澜没有看他,语气平淡。
顾云深低笑了一声,转过头,目光沉沉地锁住她:“我对能让你驻足的风景,更感兴趣。”
他的话语一如既往地带着诱惑与试探。
沈清澜终于侧过头,迎上他的视线。露台的光线昏暗,他的眼眸像深不见底的寒潭,映着细碎的灯光,也映着她此刻冰冷的脸庞。
“是么?”她微微勾唇,那笑意却未达眼底,“那顾医生觉得,我现在看到的,是什么样的风景?”
顾云深静静地看了她几秒,忽然,他从西装内袋里取出手机,熟练地解锁,将屏幕转向她。
屏幕上,是一张有些年头的、略显模糊的黑白监控截图。画面背景是一间书房门口,一个穿着深色风衣、身形纤瘦优雅的女人正抬手,似乎准备推门而入。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那件风衣的独特剪裁,领口处那枚小巧的蔷薇形状胸针——沈清澜绝不会认错!那是母亲最钟爱的一件外套,那枚胸针是她十八岁生日时,父亲送她的礼物,她几乎从不离身!
照片右下角的时间戳,清晰地显示着——那正是母亲车祸身亡前,不足一小时!
而那个女人要进入的书房……是父亲沈兆安的书房!
一瞬间,仿佛有无数根淬了毒的冰锥,从四面八方狠狠凿穿她的心脏,四肢百骸都冻得发僵,连呼吸都带着血腥气的刺痛。母亲在去世前一小时,去找过父亲?他们说了什么?为什么父亲从未提起?母亲的死……和父亲有没有关系?!
父亲那张总是带着威严与算计的脸,姑母那伪善的笑容,在此刻与这张老旧的照片凝结成一张沾满血腥、冰冷粘腻的网,将她死死缠裹。她不是棋子,她是从一开始就被献祭的祭品!用母亲的命,或许还有她的未来,去填补某个贪婪的无底洞!
她猛地攥紧了栏杆,指甲几乎要掐进坚硬的金属里,用了全身的力气,才压制住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尖叫和颤抖。
顾云深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他收起手机,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残忍的温柔,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字字如刀:“清澜,你一直想要的‘真相’,往往比你想象的更不堪。现在,你还确定要继续我们的‘治疗’,走向更深的‘阶段’吗?”
他抛出了更致命的诱饵,也将她推向更危险的悬崖。
沈清澜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所有翻涌的剧痛、惊骇、被背叛的绝望,都被一种极致的、近乎虚无的平静所取代。那平静之下,是足以焚毁一切的暗火。
她转过身,正面面对顾云深,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男士香水味,曾经让她感到安心的气息,此刻只让她觉得恶心。
“顾医生,”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斩钉截铁的力度,一字一句,清晰地敲在他的耳膜上,也敲在这沉滞的夜色里,“正是因为不堪,才更需要彻底‘治愈’,不是么?”
她看着他眼中那一闪而逝的、计划被打乱般的细微波动,继续道,如同最虔诚的病患,发出最致命的邀请:“明晚,老地方。我希望听到你……关于这张照片,更深入的‘分析’。”
说完,她不待他回应,微微颔首,径直转身,重新走向那片衣香鬓影、杀机四伏的浮华喧嚣。墨绿色的裙摆在她身后划开一道冷冽的弧线,像荆棘撕开夜幕。
露台上,顾云深看着她决绝孤直的背影,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那枚原本牢牢掌控在他手中的棋子,不仅淬了火,开了刃,甚至……已经将刀尖,抵在了他的咽喉。
而她刚才那看似顺从的邀约,分明是一封——
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