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冰凉地硌在掌心,那点刺痛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瞬。顾云深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她能感觉到他的视线,沉甸甸地烙在她的脊背上,不再是以往那种洞悉一切、玩弄人心的审视,而是一种……近乎等待审判的沉寂。
他刚才那句话,像淬了毒的针,扎进她心里最柔软也最戒备的地方。谁站在悬崖边上?她一直是这么认为的,自己是那个被逼到绝境,随时会坠落粉身碎骨的人。可他此刻的姿态,却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也许猎手和她,早已同在局中。
沈清澜指尖微微用力,钥匙的边缘陷进皮肉里。她不再犹豫,将钥匙精准地插入了左手边第二个抽屉的锁孔。
“咔哒”一声轻响,在静谧得只剩下彼此呼吸声的书房里,清晰得如同惊雷。
锁开了。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奔赴刑场般的决绝,猛地拉开了抽屉。
预想中关于母亲死亡的直接证据、苏婉晴被藏匿地点的线索并没有铺陈在眼前。抽屉里很空,只有寥寥几样东西。最上面,是一份厚厚的、装订整齐的文件。封面是干净利落的白色,上面只有一行打印的黑色字体——【沈清澜精神状态阶段性评估及风险干预报告】。
她的心猛地一沉。果然是陷阱?他用这份最终会判定她“精神失常”的报告,来嘲弄她的自不量力?
指尖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她翻开了封面。报告内容详尽得可怕,记录了她每一次诊疗的细节,她的焦虑,她的恐惧,她那些被刻意引导说出的“妄想”……一行行,一页页,都是他精心编织、用来将她钉死在耻辱柱上的证据。愤怒和屈辱瞬间冲上头顶,让她眼前微微发黑。
就在她几乎要冷笑出声,将这份报告狠狠摔回顾云深脸上时,目光却猛地顿在了最后一页的“医师综合评定及建议”栏。
那里,没有预料中的“建议限制民事行为能力”或“需指定监护人”等冰冷字眼。取而代之的,是手写的一段话,笔迹凌厉潦草,甚至能看出书写者落笔时内心的挣扎与不平静:
【……对象沈清澜,所呈现的应激反应及部分防御性臆想,极大程度上源于外部持续施加的高压环境与信息误导,其核心认知逻辑清晰,具备完全自主行为能力。建议:谨慎对待其家族内部提交的所谓‘证据’,并对其人身安全及资产保全状况进行独立调查。当前首要风险源并非其本人精神状况,而来自其直系亲属沈兆安、沈玉梅的联合围猎。】
最后四个字,“联合围猎”,被他用得极重,几乎要划破纸背。
沈清澜的呼吸彻底停滞了。血液像是瞬间冻结,又在下一秒疯狂奔涌。她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依旧站在光影交界处的顾云深。
他迎着她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翻涌着深不见底的波澜,那里面有她读不懂的疲惫,还有一种近乎自毁的坦诚。
“这……就是你所谓的,‘在最终评估报告里,为我保留一线生机’?”她的声音干涩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过。
“白纸黑字,具名报告。”顾云深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后的空洞,“这份报告一旦正式提交,会彻底推翻你父亲和姑母构建的所有指控。它不能给你真相,但至少,能给你法律上的‘清白’。”
沈清澜的手指死死捏着那几页纸,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所以,他早就准备好了这份有利于她的报告?他早就计划好了,要在最后关头……保下她?为什么?
她猛地将报告拍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打破了书房里凝滞的空气。“顾云深,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一边收着他们的钱,处心积虑地把我逼疯;一边又准备好这份东西,做我的救世主?你不觉得这太可笑了吗?!”
她逼近一步,仰头看着他那张在昏暗光线下更显棱角分明的脸,试图从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虚伪和算计。“看着我!告诉我!你究竟是谁的人?你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顾云深垂眸看着她,距离近得能看清她眼中因激动而泛起的血丝,能感受到她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的身体。他沉默了片刻,那双总是蕴藏着风暴和算计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她的倒影,只有她。
“我谁的人都不是。”他开口,声音喑哑,带着一种卸下所有伪装后的粗粝,“或者说,从一开始,我就选错了边。”
他的目光掠过她,落在那份报告上,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涩的弧度。“这份报告,是我为自己准备的……赎罪券。虽然我知道,它可能毫无价值。”
赎罪券?沈清澜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她的视线下意识地向下,掠过那份沉重的报告,落在抽屉底层。那里,安静地躺着一本边缘磨损的皮革笔记本,以及一张小心放置的黑白旧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笑容温婉的年轻女人,眉眼间与顾云深有几分隐隐的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澄澈而温柔。而笔记本的扉页,用一种已经有些褪色的墨水写着——【给云深,愿你能理解并宽恕这个世界的不完美。母,林晚。】
林晚……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入了沈清澜的记忆深处。很多年前,一桩轰动一时的豪门秘辛,一个因“精神病”被送入疗养院,最终神秘死亡、草草结案的富商原配……她猛地抬头,瞳孔骤缩。
顾云深将她的震惊尽收眼底,他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无尽的荒凉和痛楚。“现在,你明白了吗?”他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却带着千钧之力,砸在她的心上,“把我逼上悬崖的,从来不只是你父亲的钱,还有……我母亲这条,我探寻了十几年,却始终无法真正触及真相的命。”
“我和你一样,沈清澜。”他看着她,一字一句,敲碎了她心中最后一道关于“猎手与猎物”的坚固壁垒,“我们都是被困在同一个棋局里的棋子,都被同一片阴影笼罩着。只不过,我选择了……一种更愚蠢、更自我毁灭的方式,试图去撕开那道口子。”
他向前一步,两人之间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身体散发的热意,能闻到对方身上那混合了雪松冷冽与她此刻因激动而散发的淡淡馨香的气息。他抬起手,似乎想触碰她因震惊而苍白的脸颊,却在即将碰到的瞬间,隐忍地攥成了拳,垂落身侧。
“现在,看清楚了吗?”他重复着之前的问题,声音里带着一种被碾碎后的沙哑和疲惫,却又奇异地透着一丝孤注一掷的解脱,“这个从一开始就站在悬崖边上,脚下踩着的不只是你的命运,还有他自己母亲亡魂的……可怜虫。”
沈清澜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不再掩饰的痛与挣扎,看着这个一贯强大的男人此刻露出的、坚冰碎裂后的脆弱内里。一直紧绷的心防,在这一刻,竟因为他这句“可怜虫”,而产生了剧烈的、无法控制的动摇和……刺痛。
她以为的深渊,原来他一直都在其中。她以为的猎手,原来早被更深的枷锁禁锢。
书房里再次陷入死寂,只有两人交错急促的呼吸声,暧昧而危险地交织在一起。她手中还捏着那份足以扭转她局面的评估报告,眼前是向她展露了最不堪过往的顾云深。
信任的基石尚未建立,过去的伤害依旧鲜血淋漓。可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不再是单纯的对抗,而是骤然浮现的、更庞大更黑暗的共通的敌人,以及这猝不及防间,猛烈撞击着彼此灵魂的……危险共鸣。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而顾云深,只是那样深深地看着她,仿佛在等待她的宣判,又仿佛在凝视着唯一能照进他无尽黑暗里的……那缕微弱却执拗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