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信息在屏幕上凝固,像一块寒冰,砸进沈清澜早已翻涌的胸腔。苏婉晴……失踪……最后一通电话,打给顾云深。
每一个词,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扎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她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胸腔里那簇因酒精点燃的火焰,没有熄灭,反而烧得更旺,几乎要将她一贯的冷静外壳灼穿。她需要控制,绝对的掌控,无论是情绪,还是下午那场注定步步惊心的会面。
她走到衣帽间巨大的落地镜前。镜中的女人,面容依旧带着几分刻意保留的苍白,眼神却锐利如出鞘的刀。她需要调整,将这份锐利重新包裹进脆弱的壳里。
几个深呼吸后,她眼底的冰封和嘲弄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恰到好处的疲惫和惊惶未定。她甚至刻意用手指揉红了眼尾,让那份易碎感更逼真几分。
时间在等待中变得黏稠而缓慢。
当门铃终于在约定时间响起时,沈清澜的心脏还是不受控制地紧缩了一下。猎杀时刻,到了。
她赤着脚,像是受惊后无法安稳,飞快地跑到门口,又在拉开门的前一秒,调整了呼吸,让动作带上一点迟疑和小心。
门开了。
顾云深站在门外,穿着一身熨帖的深灰色西装,外面罩着常穿的羊绒大衣,气质清隽,一如既往。他手上甚至还提着一个精致的纸袋,散发出刚出炉的黄油曲奇的甜香。
“清澜。”他开口,声音温和,带着职业性的关怀,目光在她脸上细细扫过,像是在评估她的状态。
沈清澜垂下眼睫,侧身让他进来,声音轻软,带着依赖:“你来了。”
在他擦身而过的瞬间,一股极淡的、若有似无的消毒水气味,混杂着一丝冷冽的空气,钻入她的鼻尖。
不是他惯用的雪松香味,也不是医院里寻常的消毒水味道。这气味很特别,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洁净和……冰冷。与她记忆中任何与顾云深相关的场景都无法重合。
学术会议……医院走廊……苏婉晴……
几个碎片在她脑海中飞速碰撞。
她关上门,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自然地脱下大衣,将纸袋放在客厅的茶几上。他的动作从容不迫,仿佛这里依旧是他掌控的治疗室,而她,仍是那个需要他引导和“治愈”的病人。
“感觉好些了吗?”顾云深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
沈清澜蜷缩在沙发角落,抱紧一个抱枕,轻轻摇头,声音带着细微的颤音:“还是害怕……总觉得……有人在看着我。”她抬起眼,怯生生地望向他,“顾医生,那个地方……蓝湾,我真的不能去吗?那里好像很安全的样子。”
她再次提起“蓝湾”,如同一个执拗的孩子,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大人的底线。
顾云深倒水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快得像是错觉。他将温水递到她面前,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清澜,那只是你焦虑情绪引发的臆想。相信我,你现在最需要的是稳定和规律的药物治疗,而不是更换一个未知的环境。”
他的回答天衣无缝,带着心理医生的权威。
沈清澜接过水杯,指尖冰凉。她低下头,小口啜饮着,借由杯沿掩去眼底闪过的冷意。他没有正面回答,再次回避了。
“可是……”她放下水杯,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抱枕的流苏,显得愈发不安,“我昨晚……又梦到那个站在我床边的黑影了,他好像……离我更近了。”她适时地瑟缩了一下,肩膀微微发抖。
顾云深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身体微微前倾,是一个标准的、极具压迫感的倾听和掌控姿态。
“梦境是潜意识的投射。”他声音低沉,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却又像无形的丝线,试图缠绕她的意志,“那黑影可能象征着你内心对失控的恐惧。试着相信我,清澜,把那些不安交给我。”
他的话语一如既往的“专业”,此刻听在沈清澜耳中,却只让她胃里一阵翻涌。把不安交给他?然后让他更方便地操控,直至彻底将她变成一个符合他们心意的、没有自主意识的“疯子”吗?
她拼命压下心头的恶心感,抬起泪眼朦胧的眼:“我知道……只有你能帮我。”她重复着电话里的那句“毒药”,声音哽咽,“顾医生,我……我能不能提前进行下一次的深度治疗?我有点……等不及了。”
她主动要求踏入他可能布设的陷阱,将自己更近地送到猎人的枪口下。
顾云深沉默了。
这次沉默的时间,比电话里那次更长。他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平静无波,像是在权衡,在计算。那目光不再仅仅是医生对病人的评估,更夹杂了一丝沈清澜无法完全解读的复杂情绪,像是……一丝极淡的迟疑,或者说,烦躁?
沈清澜的心跳在寂静中擂鼓。她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异常,如同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证实了她所有的猜测——她的“觉醒”和“反抗”,已经开始搅乱他完美的计划。苏婉晴的阴影,或许也正在他心头萦绕。
“下周的安排已经固定,临时变更不利于治疗节奏。”他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破绽,“而且,我下午确实还有一个重要的研讨需要跟进,时间上恐怕来不及。”
重要的研讨。
沈清澜脑中瞬间闪过那缕特殊的消毒水气味。是研讨,还是……与那位失踪的“前病人”有关?
她没有再追问,只是失落地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将一个听话却难掩失望的病人的角色扮演得淋漓尽致。
顾云深又停留了片刻,例行公事般地询问了她的睡眠和饮食,嘱咐她按时服药。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都像是经过精密计算的程序代码,完美地运行着“尽责心理医生”的脚本。
最后,他起身告辞。
沈清澜送他到门口,倚着门框,一副柔弱无依的样子。
“好好休息。”顾云深最后看了她一眼,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掠过,快得让她抓不住。
门轻轻合上。
隔绝了外面那个带着伪装的男人。
沈清澜脸上的脆弱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她没有动,依旧倚着门,静静听着门外电梯到达、开启、再合上的细微声响。
直到确认他真的离开了,她才缓缓直起身。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缕奇怪的消毒水气味,像一道悬而未决的谜题。
她走到茶几旁,目光落在那袋散发着甜蜜香气的黄油曲奇上。精致的包装,体贴的举动,曾经让她感到温暖的心安理得。
而现在,她只觉得无比讽刺。
她伸出手,拿起那块烤得恰到好处的曲奇,指尖微微用力。
“啪嗒。”
酥脆的曲奇应声而碎,在她指尖化为齑粉,甜腻的碎屑沾满了她的指腹。
她低头看着那堆残渣,眼神冰冷,没有一丝波澜。
猎手依旧在精心布置温柔的陷阱。
而猎物,已看清了陷阱下的深渊,并且,准备好了反向狩猎的刀刃。
下午的阳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曲奇的甜香与那缕若有似无的消毒水味,交织成一张无形而危险的网。
她站在网中央,抬起手,轻轻吹掉指尖的碎屑,仿佛吹散了一场虚伪的旧梦。
下一次见面,这片虚伪的平静,就该彻底撕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