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在她身后轻轻合拢,将那缕混合着异常消毒水气味的危险彻底隔绝。
沈清澜脸上的柔弱如同被风吹散的薄雾,瞬间消失无踪。她没有立刻离开门边,后背轻轻倚着冰冷的门板,像一株在暗处悄然生长的藤蔓,安静地听着门外电梯运行的细微声响——到达,开启,合上,然后,数字一路向下。
他走了。
空气中那股甜腻的黄油曲奇香与顽固的消毒水味纠缠不休,织成一张无形却令人窒息的网。她站在这网中央,缓缓走到茶几旁,目光落在那个包装精美的纸袋上。
他曾用这些小恩小惠,一点一点构建起她虚假的心安。现在,这袋曲奇在她眼里,不过是他精心编制的温柔陷阱里,最微不足道的一颗诱饵。
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块烤得金黄酥脆的曲奇,没有半分犹豫,轻轻一捻。
“啪嗒。”
脆响在过分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酥松的点心在她指间碎裂,化作一地甜腻的齑粉,沾满了她的指尖。她低头,看着那堆残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淬炼过的冰冷和了然。
猎手还在不遗余力地维持着他温柔的假面。
而猎物,已经看清了陷阱下方噬人的深渊,并且,悄然磨亮了自己的刀刃。
她抬起手,对着窗外透进来的、已然带上暮色的阳光,轻轻吹了一口气。指尖的甜腻碎屑纷纷扬扬地散开,像一场精心策划的告别,告别那个曾经沉溺于虚假关怀、软弱可欺的自己。
就在这时,搁在沙发上的手机屏幕无声地亮了起来。
是沈星辰发来的加密信息,只有简短的几个字:「东西已发你加密邮箱。小心,有触发警报的风险。」
沈清澜的心脏猛地一缩,一种混合着期待与恐惧的战栗感瞬间攫住了她。她几乎是屏住呼吸,快步走向书房,打开了那台经过沈星辰特殊处理的笔记本电脑。
登录加密邮箱,下载那个被标记为“紧急”的压缩文件。解压需要时间,进度条缓慢地移动着,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紧紧盯着屏幕,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文件终于解压完成。
里面是几段截取好的监控视频,以及几张高倍放大后略显模糊,却依旧能辨认出关键信息的照片。
她率先点开了标注为“晚宴休息室走廊”的视频片段。画面里,顾云深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他并未走向他所声称的“研讨会议室”方向,而是拐进了另一条通往酒店内部私人区域的通道。时间戳清晰地显示,那正是在他对她说完“重要研讨”之后不到十分钟。
谎言。赤裸裸的,不假思索的谎言。
沈清澜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最后一丝微弱的火苗也彻底熄灭了,只剩下冰封的决绝。
她滑动鼠标,点开了那份名为“关联人物-苏婉晴”的附件图片。
第一张是苏婉晴的入院登记照,脸色苍白,眼神里却带着一股不肯屈服的倔强。第二张,是某个咖啡厅的偷拍角度,苏婉晴正将一份文件推向对面的人——那只搭在文件上的手,骨节分明,手腕上戴着一块低调却价值不菲的腕表。沈清澜对这个腕表太熟悉了,顾云深几乎从不离身。
她的呼吸骤然停滞。
然后,她点开了最后一张,也是最为致命的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有些年头的旧照,像素不高,带着噪点,像是在某个大学的图书馆角落里被抓拍到的。照片上,年轻的顾云深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头发不似如今梳理得一丝不苟,带着几分随意的柔软。他微微侧着头,正在对身边的女孩说着什么,唇角扬起的弧度是沈清澜从未见过的、毫无防备的温和笑意。
而他目光所落的那个女孩,抱着一摞书,仰头看着他,眼里的崇拜和爱慕几乎要溢出画面——正是苏婉晴。
不是医生与病人。
至少,不仅仅是。
他们曾经是恋人。
这个认知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扎进沈清澜的心脏,并残忍地搅动了一下。原来他口中那个需要“格外关注”、“特殊治疗”的前病人,是他曾经爱过的人。那他如今对自己这所谓的“治疗”,这若有似无的吸引和拉扯,又算什么?是对过去的一种扭曲投射,还是一种更变态、更彻底的掌控欲的延续?
苏婉晴的示警,那拼尽全力的“快逃”,此刻有了更沉重、更恐怖的分量。
她关掉图片,靠在椅背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书房里没有开灯,昏暗的光线将她笼罩,只有电脑屏幕发出的幽蓝冷光,映照着她毫无血色的脸。
原来她所以为的猎人与猎物的危险游戏,底层还埋葬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扭曲的旧情。顾云深,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你那张完美的医生假面之下,到底藏着多少令人作呕的秘密?
寂静中,手机再次震动起来,屏幕上跳跃的名字让她瞳孔微缩——顾云深。
他竟然在这个时候打来电话。
沈清澜看着那个名字,像看着一条正吐出信子的毒蛇。她沉默着,任由电话响了几声,在自动挂断的前一秒,才用冰凉的指尖划开了接听键,并将声音调整到一种刻意营造出的、带着一丝慵懒和依赖的状态。
“顾医生?”她的声音透过听筒传出去,听起来平静无恙,甚至带着一点刚刚睡醒般的柔软,“我刚有点累了,躺了一会儿。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顾云深那惯有的、温和沉稳的嗓音,听不出任何破绽:“没什么,只是刚刚结束研讨,想起你下午情绪似乎不太高,打电话问问你是否按时吃了药。”
研讨?在那张旧照的对比下,这两个字变得无比讽刺。
“嗯,吃了。”沈清澜轻声应着,目光却落在电脑屏幕上那张旧照里他年轻的笑脸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她强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柔软,甚至带上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委屈,“只是……刚刚做了个不太好的梦,有点害怕。”
“梦到什么了?”他的声音放得更缓,是完美的安抚姿态。
沈清澜的指尖抠紧了桌沿,语气却依旧柔弱:“梦到……一个不认识的女人,一直在哭,对我说……‘都是假的’。”她顿了顿,像是在回忆可怕的梦境,声音带上了一丝颤抖,“顾医生,你说,什么是假的?”
电话那端,顾云深的呼吸几不可察地滞涩了半秒。非常非常细微的变化,若非沈清澜此刻全身的感官都如同拉满的弓弦紧绷着,几乎无法察觉。
“梦境只是潜意识的投射,清澜。”他的回答依旧无懈可击,带着专业的口吻,“不必过分在意。如果你觉得不安,下次治疗我们可以重点探讨一下这个梦境。”
“好。”沈清澜顺从地答应,随即像是无意间提起,“对了顾医生,你上次推荐我的那本关于情绪管理的书,我找不到了。好像……好像是上次苏小姐来的时候,我随手放在客厅,之后就不见了。你下次见到她,能帮我问问吗?”
“苏婉晴?”顾云深的语气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澜,尽管他很快掩饰过去,但那份骤然降临的冰冷和距离感,还是透过电波传递了过来,“她近期不会再来。你的东西,我建议你再仔细找找。”
果然,一提及苏婉晴,他完美的面具就会裂开缝隙。
“这样啊……”沈清澜拖长了语调,带着恰到好处的失望,“我还挺喜欢那本书的。”她没再继续追问,乖巧地转移了话题,“顾医生,你下周的深度治疗,还是老时间吗?”
“是的。”他的声音恢复了平稳,但之前那种如沐春风的温和似乎淡去了些许,“你好好休息,如果再有不适,随时联系我。”
“我会的。”沈清澜柔声应着,“谢谢你,顾医生。”
电话挂断。
忙音传来,沈清澜脸上那副柔软依赖的表情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冰冷的锐利和一丝疲惫。她将手机扔在桌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这座城市逐渐亮起的、如同虚假星辰般的万家灯火。猎手的陷阱已经清晰可见,甚至连陷阱边缘埋葬的旧日骸骨,也已被她窥见一角。
下一次见面,就是约定好的“深度治疗”。
那将会是摊牌的时刻吗?还是另一个更黑暗、更扭曲的陷阱的开端?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当顾云深再次踏进这间屋子,试图用他那套心理学话术对她进行“深度治疗”时,这片由谎言和伪装构筑的虚伪平静,将被彻底、彻底地撕成碎片。
而她,已经握紧了反击的刀柄,在深渊的边缘,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