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下的黄油曲奇,在无声的碾压中化为细碎齑粉,黏腻地沾在指腹。沈清澜低垂着眼,看着那点心的残骸,像看着她和顾云深之间那层薄如蝉翼、一戳即破的医患关系。
手机屏幕倏地亮起,一条来自未知加密号码的信息。
没有文字,只有一个视频附件。
心脏,莫名地沉了一下。她点开。
画面晃动,背景显然是某家高级酒店铺着厚重地毯的走廊。时间戳显示,正是顾云深告诉她,他人在国外参加学术会议的那个晚上。一个穿着白大褂,身影清隽挺拔的男人,正抬手轻叩一扇房门。门开了,露出一张娇媚的脸——她父亲那位以干练和美貌着称的首席女秘书。
顾云深侧身进去,门在他身后合拢,隔绝了所有窥探。
视频到此戛然而止。
沈清澜盯着瞬间黑下去的屏幕,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正一寸一寸,变得冰凉。原来,连“学术会议”都是一个精心编造的谎言。他编织的网,细密得让她窒息。
她机械地滑动屏幕,下一条信息,是一张扫描件。
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樱花烂漫如云霞,树下,年轻许多的顾云深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眉眼是她从未见过的清朗温柔。他微微侧头,目光专注地落在依偎在他身侧的少女脸上。那少女巧笑倩兮,眉眼间……赫然有几分她沈清澜的影子,但更柔和,更怯弱,像一株需要精心呵护的藤蔓。
是苏婉晴。
照片背面,一行娟秀的字迹:云深摄于我二十岁生日,愿此生如樱,刹那芳华亦永恒。
原来如此。
之前所有零碎的、古怪的线索,在这一刻,被这张照片串联成一条冰冷坚硬的锁链,狠狠勒住了她的脖颈。
他对她的“治疗”,那些看似专业的引导,那些让她逐渐对自己判断力产生怀疑的“分析”,不仅仅是为了配合父亲剥夺她的继承权。那里面,还掺杂着更黑暗、更扭曲的东西——一种对早已逝去的旧情人的,病态的执念。
她沈清澜,不过是他复仇剧本里,一个长得像正主,却注定要被献祭的替身祭品。他透过她,在看另一个女人,一边怀念,一边将因那个女人而生的怨恨,变本加厉地倾泻在她身上。
手机猝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顾医生”三个字。
铃声在过分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沈清澜深吸一口气,再抬起眼时,眸子里所有翻涌的惊涛骇浪已被强行压了下去,只余下水光氤氲的平静。她接起,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柔软,甚至还掺着点刚睡醒的鼻音:“顾医生?”
“嗯。”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恢复了一贯的平稳温和,仿佛之前电话里那细微的凝滞从未存在过,“提醒你一下,明天下午的深度治疗,别忘了。”
“怎么会忘呢?”她轻轻地说,指尖无意识地蜷缩,抠着沙发上细腻的纹路,“我……有些紧张。”
“放松,清澜。”他放低了声音,那语调曾是她黑暗里唯一依赖的光,此刻听来却像毒蛇冰冷的信子,“这只是治疗的必要过程,为了让你更好地……看清自己。”
看清什么?看清我是如何一步步落入你为我量身定制的陷阱?看清我这张脸,是如何勾起你爱恨交织的回忆?
“我明白。”她乖巧地应着,话锋却不着痕迹地一转,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顾医生,我昨天……好像梦到苏小姐了。”
电话那头,呼吸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尽管极其短暂,尽管他立刻用一声温和的轻笑掩饰过去:“日有所思。你最近精神压力太大,潜意识里在寻找宣泄口。明天我们可以重点谈谈这个。”
但他的那一瞬间的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具确认性。像一根烧红的针,烫在她的心尖上。
“好的。”沈清澜的声音越发柔顺,像最听话的病人,“那……明天见,顾医生。”
“明天见。”
电话挂断。
忙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却像是送葬的序曲。
沈清澜脸上所有的柔弱和依赖如同退潮般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冰封千里的锐利和一种从骨髓里透出的疲惫。她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城市璀璨,万家灯火如同散落的碎钻,却没有一盏能照亮她此刻内心的荒芜。
猎手已然亮出獠牙,连陷阱旁那具属于苏婉晴的旧日骸骨,都散发着腐朽的甜香。
明天的“深度治疗”……
她转身,目光落在客厅角落那个不起眼的装饰花瓶上。她走过去,手指在花瓶底部一个细微的凸起上轻轻一按,伴随着几乎听不见的“咔哒”声,一个微型存储器弹了出来。
这里面,有沈星辰恢复的晚宴监控片段,有她秘密收集的顾云深行踪异常的证据,有那张樱花树下定格了虚伪深情的照片……
这就是她的剑,由谎言、背叛和冰冷真相淬炼成的,唯一能撕开一切伪装的利刃。
当明天顾云深再次踏进这间屋子,试图用他那套催眠或者别的什么心理学手段,对她进行所谓的“深度治疗”,妄图将她最后一丝清醒的意志也彻底掌控时……
这片由谎言、伪装和一段逝去却阴魂不散的扭曲恋情共同构筑的虚伪平静,将被她亲手,彻底、彻底地撕成碎片。
她握紧了那枚微凉的存储器,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深渊就在眼前,寒气夹杂着旧爱的腐臭扑面而来。
而她,已握紧剑柄,在悬崖边缘,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