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晓峰再也站不住了，震惊地扑通一声跪坐了下去。
怎么办？精神医生和他俩说的那些全变成了耳旁风，他所做的，完全违背了所有自杀干预的基本原则一一不争辩、不刺激、不评判。
现在该怎么办？
苗院，对，苗院，苗院应该还有办法。丁哲住院的这段时间，他最喜欢的人就是苗院了。
苗一深深皱眉：“家主，这真的是孩子的父亲吗？”
苗朝颜轻嗤一声：“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抢救这孩子的事实被他扭曲成了丁哲的罪证。”
丁哲先是生理性的颤抖和窒息感，而后是阵阵耳鸣，每句话都像击打在他的心脏上，让他眼前一片模糊。
“拿捏你们？我连命都不要了，还能拿捏你们什么？”
“你们终于说出真心话了——你们巴不得我消失，我死了对所有人都好。”
他喃喃自语，泪流满面：“郑院长，对不起啊。”
郑晓峰摇头：“丁哲……别听他的，父母并不永远都是对的，苗院一会儿就到了，要不要先她见一面？”
丁哲笑了起来，又抬手擦了擦眼泪。
“也对不起苗院长，我最对不起的就是她。”
“我要让她白费功夫了，可是像我这样的人……活着才是浪费她的心血吧？我死了，大家就不用再为我这个忘恩负义的人费心了，这才是真正不辜负她。”
“爸，你说我再跳一次就服我？好，那我就拿命换你永远都不再管我!”
极度的绝望之下，丁哲突然冲向边缘。
苗朝颜：“苗一，救人。”
“是！”
医院楼下的人不知道那个眼上蒙着白布袋的男人是以什么样的反应速度抓住丁哲胳膊的。
医院天台上的众人更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在眼下，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了。
众人着急地越过障碍，跑向丁哲身边。
“大家快帮忙，把孩子拉上来。”
“哥们你坚持住，千万别松手啊！”
苗一：“……”
他原本单手握着丁哲的胳膊，听到这话，又伸出了另一只手，然后装作有些费力的模样，在众人靠近之前，就将丁哲从天台边缘拉了上来。
“唉呀妈呀，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快检查检查丁哲有没有受伤？”
“丁哲，你还好吗？”
“没事吧？我的天哪，吓死我了。”
“哥们，幸亏有你啊。”
苗一：“……”
丁哲的父母也是一阵后怕，互相搀扶着走了过来。
但众人明显不待见他们，尤其是苗一。
他不懂得太多人情世故和弯弯绕绕，他只知道——
丁哲是家主的病人，丁哲刚刚又跳下去了，丁哲要是死了，家主的手术就白做了。
所以，他面无表情地站起来，一人踹了一脚，踹的夫妻俩原地滚了两圈才停下。
苗朝颜上了天台，无奈看他：“这是干什么？”
苗一有点反思，但不多：“我下次注意。”
苗朝颜摆手：“我是说这一片区域有监控，还有人证，你也不知道避着点人。”
苗一认真点头：“哦，好，我记住了。”
众人：“……”苗院，您在和这个蒙眼帅哥说什么东西啊！！！
见到她来，围着丁哲的一众医护人员也给她让开了一个位置，“苗院。”
郑晓峰冒出了一身的冷汗：“可算是来了。”
“嗯。”
丁哲原本心如死灰地闭着眼，听到苗朝颜的声音，睫毛微微一颤。
她伸手摸了摸丁哲的脑袋，声音很轻。
“苗一。”
“在。”
“把他爸拎过来。”
“好。”
苗一小跑两步，把咕噜咕噜滚开一段距离的丁哲爸爸拎到了苗朝颜附近，但又因为十分嫌弃他，所以没让他靠的太近，中间还隔着好几个医护人员的距离。
苗朝颜叫他：“丁哲。”
丁哲没说话，但很明显听到了。
“你爸好像一直觉得，一个人要是真想跳楼，根本就不需要犹豫，嘎嘣一下就跳了。因为他看不到你的挣扎，他不知道恐惧和愧疚把你折磨成了什么样子。”
“他以为，寻死这件事要做的干脆利落才算表演的足够真实，他不知道这些犹豫才是真正的你。”
“可是我知道。”
“我知道你其实害怕高空坠落会疼，害怕看到真心想要拯救你的医生们推着车又一次跑过来拯救你的样子，也害怕跳下去之后，还有一些看热闹的人指着你的尸体骂你是在作秀，你也害怕在无数痛苦的折磨下继续活到明天。”
“更害怕的是，好不容易活到了明天，又会听到你爸妈指着鼻子问你——丁哲你演够了吗？！需不需要把你的老师同学都请来给你当观众？！需不需要给你拍成视频传到网上去，让大家都来点评一下你到底有多不孝？”
丁哲的手指死死抠紧，喉咙里挤出了半声呜咽。
是的，苗院很懂他。
原来被人懂得，竟比被人误解要疼千倍。
“丁哲，别怕。你告诉他，在犹豫着没有往下跳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别怕，我在这儿，他不敢把你怎么样。”
丁哲颤抖着睁开了眼睛。
苗院今天没有戴那副很厚重的眼镜，所以他看到了一双很真挚的眼睛，圆杏一样的弯着，和他想象中的一样温和。
“苗院，我在想……”他哽咽着，无助地哭了出来。
“我在想，你们下次来查房时，要是看到我还好好的活着，你们的眉头会不会舒展一点。”
丁哲爸爸：“！！！”
一众医护人员偏过头去，吸鼻子的吸鼻子，擦眼泪的擦眼泪。
真诚这东西从来都是双向奔赴才显得可贵，他们在拯救这个孩子的同时，他们的真诚孩子都看在了眼里。
对医护人员的愧疚成了他痛苦来源的一部分，但也确确实实是他的救赎。
“好孩子。”苗朝颜又摸了摸他的脑袋，随后站了起来，看向他爸爸。
“既然你们做不到给他足够的空间和安静，那么我作为主治医生，会申请禁止你们探视，并联系社工和心理危机干预中心来介入。”
丁哲爸爸：“你说什么？你哪儿来这么大的权力，我可是孩子的亲生父亲！你凭什么这么做？”
苗朝颜冷眼看他：“这不是商量，是通知。”
丁哲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