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老师还没回去呢?”
“有些资料要整理。”
刘馆长背着手上前,瞧了瞧贺兰时桌上。
他桌上放了一本古书,《西卫铜器古鉴》。
这是图书馆的原版藏书,只给内部修复人员阅览,不外借。而且原版书籍不是现代的文字,看得懂的人很少。
贺兰时是馆里为数不多对古文字有研究的修复师。
他正在誊抄翻译。
刘馆长问了一嘴:“给桑导的?”
贺兰时回道:“给摄影组的。”
摄影组。
给黎老师的吧。
刘馆长看破不说破,用胳膊夹着他的保温杯下班咯。他哼着小曲,乐呵呵念叨:“贺老师这棵铁树终于要开花咯。”
路过的小学徒,小金,只听到了半句:“开花?哪儿有花?谁种花了?”
刘馆长故作神秘,摇了摇食指,笑嘻嘻:“不可说啊,不可说。”
前不久,博物馆地下车库的灯都换了新的。刘馆长听馆里的实习生程南说,是他老师找人换的。
好端端的贺兰时换灯做什么?
“我记得灯没坏吧。”
“没坏,就是太暗了。”程南跟刘馆长说,“我老师说,万一有人怕黑。”
刘馆长当时没弄明白:“谁怕黑?”
“不知道。”
那时候刘馆长还不知道怕黑的人是谁。
昨天晚上,刘馆长跟枫城的江燕君教授通了个电话,才知道摄影组的黎老师是江教授的外甥女,这才就想起了前阵子的一桩事。
前阵子的某一天,刘馆长发现他画的二十四炁君灯笼少了一盏,少了雨水神,嬿女。
四处问过后才得知,嬿女灯被人给摘了,找了一圈,被摘下的灯搁保安亭里放着。
保安亭的老谢说:“江教授的外甥女昨晚把灯笼还了回来,这不忙了一早上,还没来得及挂回去。”
刘馆长问老谢:“灯笼是江教授的外甥女摘的?”
“是贺老师摘的。”老谢说,“行政楼外面的路灯坏了,江教授的外甥女怕黑,贺老师摘了您的灯笼给她照明用。”
这就都对上了。
现在想来,贺兰时这棵铁树早就开花了,悄无声息,肆意疯长。
办公室里的人陆陆续续都下班了,只剩贺兰时。
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贺兰时按了接听。
“先生。”
是姚先生打过来的,他语气急切:“世纪广场着火了,黎小姐还在里面。”
贺兰时手里的钢笔滑落,掉在白色纸张上,笔尖晕开一团墨色。
*****
黎寒商从通风窗爬出去已经有十五分钟了。
外面的烟雾更浓了。
时间好像静止了,每一秒都漫长无比,被困在卫生间的三位女士从一开始的恐惧忐忑,到现在,绝望无助。
“她会回来吗?”
短发女孩和闺蜜一起缩在角落里,脸埋在打湿的衣服里,双眼通红:“肯定自己逃命去了,会回来才有鬼。”
非亲非故,人家凭什么冒着生命危险来救她们。
短发女孩把湿衣服丢给闺蜜,自己起来,爬到装了水的大桶上,鼓足勇气站起来,摇摇晃晃地伸手去够高处的窗台。
可是她臂力不够,怎么用力都是徒劳,根本爬不上去。她试图跳起来,落地时水桶的桶盖破了,她整个人摔进桶里,水桶被打翻,水流得到处都是。
她坐起来,放声大哭。
闺蜜也哭。
被困的另一个人,那位中年女士,心脏不好,受到惊吓后虚弱地瘫坐在地上。
一点生的希望都看不到。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砸门的声音。
短发女孩立马站起来,满脸喜色:“是她回来了!”
是黎寒商回来了。
了解黎寒商的人都知道,她很重诺,只要许诺了,就一定会做到。
她唯一找到的工具只有一把扳手,用力砸了数下,锁头终于松开了。
门打开,两个年轻的姑娘搀着中年女人,她们喜极而泣,满脸的眼泪。
“能走吗?”
三人都快速点头。
烟很大,黎寒商尽量放低身体:“我四处看了,没有明火,我们可以逃出去。”她断后,走在最后面,给三人指路,“沿着这条走廊往前走,左手边有楼梯入口,我刚刚已经去查看过了,里面没有烟,所以不要慌,慢一点,别摔跤了。”
三人听完后,低下身体,捂住口鼻,扶着墙逃生。
黎寒商在最后面,快到楼梯入口时,她听到有人在哭喊。
“妈妈!”
“妈妈!”
是小孩的声音,从儿童城堡那边传过来。
黎寒商认出了声音,是那个提醒她丝巾掉了的小女孩。
……
世纪广场外面聚集了很多人,有从大楼里疏散出来的人,也有路过看热闹的人。
消防车和救护车第一时间抵达了现场。
人太多了,四周吵闹混乱,孟熠到处找黎寒商。
“简简!”
“简简!”
电话打不通,孟熠快要急疯了。外面的人她找了一圈,没找到黎寒商。那就只有一个可能,黎寒商还没出来。
孟熠直接往大楼入口跑。
消防人员拦下她:“里面封锁了,只能出不能进。”
门口外面拉了警戒线,有救援人员守在入口,孟熠被强制要求退后到安全地带。
就在孟熠束手无策时,有人越过了警戒线。
“先生!”
“先生,你不能进去!”
从大楼出来的消防员伸手阻拦,却被人轻而易举地卸了力。
孟熠只看到了那人的侧脸,她可以确定,是贺兰时。
浓烟是从四楼的母婴室飘出来的,烟雾的颜色很厚重、暗沉,整个四楼能见度很低。
贺兰时已经到了四楼,没有准备时间,他身上没有任何防护措施。
“黎寒商。”
视线看不清,也没有人回答他。
吴秀云不喜欢黎寒商的小名,因为是苏家人取的,因为黎寒商亲近之人会叫她简简,若带上姓氏,是苏简简,而不是黎简简。
桑沈脾气不好,性子暴躁,每次被黎寒商惹着急了,他都会点名道姓——
“苏简简!”
然后黎寒商就会好脾气地全都顺着他。
如果仔细观察,不难发现,虽然喊黎寒商小名的人不多,但她对喊她小名的人总是有求必应。
“苏简简!”
“苏简简!”
三楼的儿童城堡前,抱着小孩的黎寒商蓦然回头。
有人在叫她。
“苏简简!”
黎寒商怀里的小孩不安地蜷缩着,小孩攥紧黎寒商的衣服:“姐姐。”
黎寒商安抚地拍了拍小孩的后背。
她寻着声音,找过去,隔着浓雾看到了模糊的轮廓。
“贺兰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