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汪清澈的山泉,在阳光下闪烁着碎银般的光泽,潺潺水声如同世间最动听的乐章。杨熙和杨老根站在潭边,激动的心情久久难以平复。清凉的水汽扑面而来,滋润着他们被干旱和焦灼折磨已久的心肺。
然而,激动过后,现实的问题便摆在了眼前。泉眼位于山腰,而杨家的田地在山脚,两者之间有着不短的距离,且地势复杂,遍布灌木、岩石和陡坡。如何将这救命的泉水,引到那焦渴待哺的田地里?
“引水……”杨老根喃喃自语,布满皱纹的脸上浮现出凝重与思索。他活了大半辈子,见过村里老人用打通关节的竹竿从高处引水灌溉小片菜地,但那规模很小,距离也短。像这样从半山腰引水到山脚,工程量之大,超出了他以往的经验。
“爷爷,我记得陈老伯好像提过一种法子,”杨熙再次搬出了他的“万能借口”,其实是在快速搜索着前世关于古代简易水利工程的记忆,“用打通内节的粗竹竿,一根接一根,从水源处一直连接到需要水的地方。竹竿接口处用湿泥和草筋密封,防止漏水。只要源头的水位比田地高,水就能自己流过去!”
他一边说,一边用树枝在地上画出示意图。竹筒引水法(亦称“连筒”或“架槽”)在古代中国南方山区早有应用,正是利用连通器原理进行输水的智慧结晶。
杨老根蹲下身,仔细看着地上的图画,浑浊的眼睛越来越亮。他年轻时走南闯北,似乎也隐约听说过类似的法子,只是从未亲手做过。此刻经孙子一提,那模糊的记忆顿时清晰起来。
“竹竿……后山那片毛竹林,竹子够粗!”杨老根猛地站起身,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竹林,“事不宜迟,咱们先砍几根合适的竹子带回去,试试看能不能做成!大山在家肯定急坏了,得让他先安心!”
说干就干。杨老根挑选竹子的经验丰富,他专找那些生长了三年以上、竹身粗壮、竹壁厚实、竹节较长的老毛竹。这样的竹子韧性足,不易开裂,适合做引水管。杨熙则挥动柴刀,按照祖父的指点,挑选合适的角度用力砍伐。锋利的柴刀砍在坚韧的竹竿上,发出“梆梆”的闷响,竹屑纷飞。砍倒竹子后,还需削去多余的枝桠,将长长的竹竿截成数段,以便搬运。
两人忙碌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砍伐并初步处理好了五六根符合要求的毛竹。将这些沉重的竹竿捆扎好,扛在肩上,下山的路变得格外艰难。竹竿沉重而滑溜,压得杨熙脚步踉跄,有好几次差点被脚下的树根或石块绊倒。杨老根毕竟年迈,也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但想到家里焦灼的等待和田里岌岌可危的秧苗,两人都咬紧了牙关,互相扶持着,一步步向山下挪去。
当两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扛着沉重的毛竹出现在村口时,立刻引起了正在田边唉声叹气的杨大山的注意。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瘸一拐地迎了上来。
“爹!熙哥儿!你们……这是……”他的目光落在那些粗大的毛竹上,充满了困惑与期待。
“找到水了!山上有泉眼!”杨熙放下竹竿,顾不上肩膀的剧痛,激动地说道。
“真……真的?”杨大山的声音都颤抖了,一把抓住杨熙的手臂,眼中瞬间迸发出狂喜的光芒。
“是真的!”杨老根喘着粗气,脸上却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容,“快,回家拿凿子、砍刀!咱们得赶紧把这些竹子的节打通!”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回杨家低矮的茅屋。周氏和杨丫听到消息,都从屋里跑了出来。周氏看着那几根粗大的毛竹,又看看浑身被汗水浸透、沾满泥土却眼神明亮的公公和儿子,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这次却是喜悦的泪水。杨丫虽然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感受到家里气氛的变化,也咧开嘴笑了起来。
回到家,也顾不上休息,杨老根和杨大山立刻开始处理竹子。打通竹节是个技术活,也是个力气活。需要用凿子和小锤,小心翼翼地从一个端口将竹节内部的横隔膜一点一点凿开、捅破,既要保证打通,又不能损坏竹筒本身。杨大山负责固定竹竿,杨老根则专注地敲击着凿子,发出“咚咚”的声响。杨熙在一旁帮忙扶着竹竿,学习着技巧。
很快,第一根竹竿的内节被成功打通,形成一个中空的管道。杨熙凑近端口望去,竹管内壁光滑,从一端可以看到另一端透来的光亮。
“成功了!”杨大山兴奋地喊道。
有了第一根的经验,后面几根竹竿的处理就顺利了许多。天色渐晚,油灯被点燃。昏黄的灯光下,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就连杨丫也拿着小块布,帮着擦拭竹管外壁的毛刺。空气中弥漫着竹子的清新气息和劳动的汗水味道,却不再有之前的绝望与压抑。
第二天天刚亮,杨家父子三人再次进山。这次他们带上了所有打通好的竹管,以及更多的绳索和工具。杨熙还特意带上了那个破旧的瓦罐,用来测试水流。
再次来到山泉边,真正的挑战开始了。他们需要规划出一条尽可能平缓下降的路线,将竹管一根根连接起来,固定在山坡、岩石或树桩上,确保接口严密,水流畅通。
杨老根负责规划和指挥,杨大山和杨熙负责搬运和固定竹管。他们先用湿泥和捣烂的草筋混合物涂抹在竹管的接口处,然后将另一根竹管用力套接上去,确保紧密。接着,用绳索将连接好的竹管牢牢地捆绑在沿途找到的稳固支撑物上,防止其滑动或脱落。
山路崎岖,搬运沉重的竹管异常吃力。有些地段需要砍掉挡路的灌木,有些陡坡需要搭建简易的木架来支撑竹管。汗水一次次浸透他们的衣衫,又被山风吹干,留下白色的盐渍。手掌被粗糙的竹子和绳索磨出了水泡,水泡破了,钻心地疼。但看着那竹管如同一条初具雏形的长龙,沿着山坡一点点向下延伸,所有的辛苦都化作了动力。
中午时分,他们简单地吃了点干粮,喝了口山泉,继续劳作。当最后一根竹管被连接到靠近自家田地的一处矮坡上时,三人都已筋疲力尽。
杨熙深吸一口气,用瓦罐从泉眼下的水潭里舀起满满一罐水,缓缓倒入最高处的那根竹管端口。
水,顺着竹管内部向下流淌,发出细微的、咕噜咕噜的声响。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紧紧跟随着水流的方向,生怕在某个接口处发生泄漏或堵塞。
水流通畅!清澈的山泉水顺着这条临时搭建的“竹龙”,跨越了岩石,绕过了灌木,一路蜿蜒而下,最终,从最低处的那根竹管端口,哗啦一声,欢快地流淌了出来,落在了下方干涸的土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迅速渗入那贪婪的土壤中!
“成了!水引下来了!”杨大山激动地大喊,声音都在发颤。
杨老根看着那汩汩流出的泉水,眼眶湿润了,他伸出颤抖的手,接住一捧水,感受着那冰凉的触感,喃喃道:“老天爷……还是给了一条活路啊……”
杨熙看着父祖激动的神情,看着那滋润着土地的清泉,疲惫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这条简陋的竹管水道,不仅仅引来了救秧苗的水,更引来了这个家庭在绝境中挣扎求存的信心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