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熟悉的“窸窣”声,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破庙内令人窒息的沉寂,也搅动了杨熙心中翻腾的焦灼与绝望。他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如鹰隼,死死盯住后窗那片被藤蔓与阴影笼罩的区域。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看到了唯一可能的转机。
他没有立刻出声,也没有贸然靠近。而是强忍着肩伤,将自己更深地缩回供桌下的阴影里,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右手紧紧攥住了那根充当武器和拐杖的粗树枝。
外面似乎安静了一瞬,只有风吹过藤蔓的细微呜咽。随即,那“窸窣”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清晰,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性的节奏。不像动物,更像是一个人极力放轻手脚时,衣袂或鞋底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声响。
是谁?是敌是友?是那个两次送来救命物资的人,还是赵家派来探查的诱饵?
杨熙的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他想起了昨夜那声救命的咳嗽,想起了山坡上引开追兵的动静,想起了那精准送到眼前的麦饼、清水和伤药……这些举动,透着一种不动声色的善意和周密。若真是赵家的人,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赌一把!他必须赌一把!
他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声音,对着后窗方向,用尽可能清晰的气声问道:“窗外……是哪位朋友?”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破庙里显得微弱而沙哑,带着伤后的虚弱和难以掩饰的紧张。
窗外的声响戛然而止。空气仿佛凝固了。杨熙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嗡嗡声。
片刻的死寂后,一个更加低沉、苍老,同样压得极低的声音,如同耳语般从窗缝透了进来:
“……可是……熙哥儿?”
这声音……有些熟悉!杨熙的心猛地一跳!他仔细分辨,这苍老而略带沙哑的嗓音……
“是……吴爷爷?”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吴老倌年纪那么大,腿脚也不利索,怎么可能冒险来到这深山破庙?
窗外沉默了一下,似乎也在确认他的身份,随即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是我。你……伤得重不重?”
真的是吴老倌!巨大的震惊和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冲垮了杨熙的心防!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平日里在村里沉默寡言、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孤老头,竟然会是那个在暗夜中一次次伸出援手的神秘人!
“吴爷爷!您……您怎么来了?太危险了!”杨熙又惊又急,想要靠近窗口,却又牵动了伤处,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
“别动!就待在原地说话!”吴老倌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促,“外面搜山的人还没走远,只是暂时被引开了。长话短说,你家里人暂时没事,赵家只是看管得更严了,还没动手。但你那个包裹……落在他们手里了。”
果然!杨熙的心沉了下去。
“吴爷爷,那木片……”
“木片我看到了,也毁了。”吴老倌打断他,语气沉稳,“他们暂时查不到我头上。但‘山酢’和那饼子,赵福见了,起了疑心,正在逼问来历。你不能再待在这里,他们搜过一遍的地方,很快会搜第二遍,更仔细。”
“可我……”杨熙看了一眼自己动弹不得的左肩,面露难色。
“听着,熙哥儿。”吴老倌的声音压得更低,语速加快,“我知道一条小路,能绕过赵家大部分眼线,通到后山更深处的‘野猪岭’,那里有个猎户废弃的窝棚,比这里安全。但你得自己能走过去,我老骨头,背不动你。”
野猪岭?杨熙知道那个地方,比这里更偏僻,野兽出没,但也更隐蔽。
“我的伤……敷了您给的药,好多了,能走!”杨熙咬牙道。他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
“好。你听着,”吴老倌开始快速而清晰地描述路线,“从庙后窗往东,看到一棵被雷劈过、只剩半边的老槐树,从它右边下去,有一条被野草盖住的石缝,挤进去,沿着水声走……记住,天亮前必须赶到窝棚,里面我留了点东西。之后……我会想办法再联系你。”
他将路线和几个关键标记反复说了两遍,确认杨熙记下。
“吴爷爷,大恩……”杨熙喉咙哽咽,不知该如何感谢这再造之恩。
“别说这些。”吴老倌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沧桑,“杨家……不该就这么完了。记住,活下去,比什么都强。我走了,你……保重。”
窗外传来最后一声轻微的摩擦声,随即彻底恢复了寂静,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杨熙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心中五味杂陈。恐惧、感激、希望、还有沉重的责任,交织在一起。路线已经清晰,目标就在前方。他摸了摸肩上已经不再剧烈疼痛的伤处,感受着体内因食物而恢复的一些气力。
他必须站起来,必须走到那个窝棚去。为了不辜负吴老倌的舍命相助,为了还在围困中苦苦等待的家人,也为了他自己。
他挣扎着站起身,借着从破窗透入的最后一点天光,仔细辨认了一下方向,然后拄着树枝,一步一顿,坚定地向着庙后那片未知的、充满危险的黑暗山林走去。
庙中的暗影散去,山林间的亡命之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