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内部血腥清洗的消息,如同岭头骤然压下的乌云,让杨熙在忙碌的间隙,心头也蒙上了一层阴影。他更加谨慎地检查烘室排出的烟气是否过于明显,采集野果时也更加留意身后是否多了不该有的“尾巴”。对吴老倌的担忧,则化为每次前往信站时更加隐蔽和迅捷的动作。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完成订单中,动作更快,心思更细。当最后一斤果干达到他要求的完美标准,被轻轻放入藤筐时,距离行商要求的一月之期,竟还富余了三日。
十斤“山酢”干品,整齐地分装在两个内衬阔叶、编织紧密的新藤筐内,色泽深紫乌润,散发着醇和的果酸与淡淡烟火香气。这是他在绝境中淬炼出的心血,是与命运博弈的第一批武器。
他仔细封好筐口,将其藏在窝棚内最稳妥之处。随后,他再次来到歪脖子松下。这一次,他在树皮上清晰地刻下了代表“货物备齐”的符号——一个满满的筐子,上面打了一个勾。同时,他画了一个代表吴老倌的、挂着拐杖的小人,旁边是一个代表“安全”的圆圈,将之前代表赵家血腥镇压的图案圈住,意指“此事已知,务必小心”。
他不敢在信站久留,留下信息后便迅速离开,如同融入山林的幽灵。
等待变得异常煎熬。他不再大规模外出,大部分时间留在窝棚附近,整理那小块“试验田”里已收获后的土地,照料那些移栽成功的野果苗,并仔细观察吴老倌送来的那包未知种子的发芽情况——已有几株嫩绿破土,形态却与他认知的任何作物都不同。这些生机勃勃的绿色,是他对抗内心焦灼的良药。
约定的日子终于到来。天色未亮,杨熙便已醒来,将两个藤筐小心取出,放在窝棚门口显眼处。他退到远处高地的灌木丛后,屏息凝神,注视着下方的小径和信站方向。
时间一点点流逝,山涧的流水声、早起的鸟鸣声都显得格外清晰。就在他以为今日不会有结果时,一个戴着破斗笠、穿着粗麻衣、货郎打扮的身影,出现在了小径尽头。那人步履稳健,看似随意地摇着个已不出声的破拨浪鼓,目光却锐利地扫过四周。
杨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认得这人,并非之前送米盐的货郎,也非送膏药的伙计,是一张生面孔。
那货郎径直走到窝棚前,目光落在两个藤筐上,却没有立刻去取。他蹲下身,看似系鞋带,手指极快地在门框某处不起眼的角落划过——那里有杨熙事先用炭条画下的、代表“无误”的特定记号。
确认无误后,货郎这才利落地将两个藤筐叠起,用随身带来的麻绳捆扎结实,轻松背上。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他甚至在离开前,看似无意地将一个小布包丢在了窝棚门口的石块下,随后便头也不回,沿着来路快步离去,很快消失在晨雾弥漫的山林中。
直到确定那人走远,杨熙才从藏身处走出,快步回到窝棚。他拾起那个小布包,入手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面是串好的一吊铜钱(一百文),以及另外散放的二十枚亮闪闪的铜子。
一共一百二十文!
杨熙握着这串还带着陌生人体温的铜钱,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颤抖。他从未一次性拥有过如此多的钱!按照之前吴老倌传达的三文钱一斤的价格,十斤正好是三十文。这多出来的九十文……是定金?还是包含了下次的货款?抑或是吴老倌和行商对他的额外资助?
他仔细摩挲着每一枚铜钱,冰凉的触感如此真实。这不仅仅是钱,这是认可,是力量,是撬动未来的杠杆。他将钱小心藏好,心中激荡难平。
交易顺利完成,意味着这条商路是畅通且可靠的。但赵家内部矛盾的残酷结局,也提醒着他前路的凶险。他现在手握一笔“巨款”,必须善加利用。
下一次的树皮信,他需要询问这多出钱款的用意,并商讨下一步的计划。是扩大“山酢”生产,还是利用这笔钱,尝试做点别的?比如,购买一些家里急需的、又难以通过吴老倌零星送来的东西?或者,就像他之前隐约构想的那样,尝试用经济手段,从外部细微地影响赵家?
他将那枚额外的二十文单独取出,在手中掂量。这二十文,或许可以成为第一颗投向死水的石子。
夜色中,窝棚里第一次响起了清碎微弱的铜钱碰撞声。杨熙在脑海中飞快计算着:盐、铁针、更厚实的布料、治风寒的成药……每一样都需要钱,每一文都需用在刀刃上。而山外,靠山村里,赵德贵或许正在为巩固了自己的绝对权威而志得意满,绝不会料到,在那被视为绝地的深山之中,一个少年正凭借着一手看似微不足道的野果干,积攒着足以让他基石松动的力量。
铜钱声碎,暗潮已在无声处悄然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