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枚铜钱,被杨熙分成了三份。最大的一份,足足一百文,他用一块厚实的、洗净的兽皮紧紧包裹,埋在了窝棚内一处他做了隐秘标记的干燥地砖下。这是根基,非到万不得已,绝不动用。另外二十文,他则分别塞进了两个不同的墙缝,作为应急之需。
手握资金,心思便活络了起来。但他深知,在这赵家耳目可能并未完全松懈的时刻,任何大的举动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他必须像山间的溪流,看似柔顺,却在岩石缝隙间坚定地寻找出路。
他再次来到歪脖子松下,这次的树皮信内容务实而具体。他画了一个钱袋的图案,旁边是代表“一百二十”的符号(一个“百”字轮廓旁画了两枚铜钱),然后用箭头指向几个简单的图形:一捧盐、一根针、一小块布料,以及一个药葫芦。他在询问吴老倌,这些家中急需之物,能否通过渠道购买,价格几何。同时,他也画了一个小小的、代表“疑惑”的皱眉面孔,指向那多出的九十文钱。
做完这些,他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就着林间稀疏的晨光,用那把小篾刀,开始削制一根质地坚硬的木料。他做得极其专注,脑海中勾勒的,是一把小型手锄的雏形。那把旧镰刀虽好,但开垦、移栽时,终不如手锄来得灵便得力。他需要更好的工具,来提高他在这片土地上的效率。
几日后,信站有了回音。树皮上出现的图案让杨熙精神一振。吴老倌画了一个小秤,旁边标注着盐、针、布和药材的大致价格符号(用铜钱数量表示),都比镇上商铺公开售价略低,显是渠道优势。对于那多出的九十文,图案则是一个行商模样的小人,推着一辆堆满货的车子,旁边画着“山酢”罐子,并有一个向上的箭头。下方,则是一个小小的、握手的图案。
杨熙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关窍。那九十文,极有可能是行商预付的下一次订货的部分款项,或者是一种鼓励性的投资,期望他能扩大生产。而那个握手图案,则代表着一种初步的、心照不宣的合作伙伴关系已然建立。这是一种信任,也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他仔细记下那些物资的价格,心中飞快计算。若只采购最急需的盐和铁针,以及少量给妹妹杨丫扯一块做冬衣的厚实粗布,花费不过三十文左右。他还可以添置一些之前不敢想的,比如一小罐治疗风寒的常见成药药粉。
有了明确的目标,那埋藏在地下的铜钱,似乎也变得滚烫起来。他需要尽快将采购清单和钱款交给吴老倌。
与此同时,在山下的靠山村,气氛却并不平静。
赵德贵以雷霆手段清洗内部后,虽然暂时压制住了不稳的苗头,但赵家内部也因此人心惶惶,几个原本还算得力的管事或被打发,或主动请辞,田庄的管理竟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混乱。虽然很快被赵德贵用强硬手腕和亲信填补,但效率终究受了影响。
更让赵德贵和赵福隐隐不安的是,镇上传来风声,似乎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势力,在打听靠山村这边流出的一种“新奇山货”。风声很模糊,指向不明,却像一根细刺,扎在了赵德贵敏感的神经上。他本能地将此事与之前逃脱的杨熙、以及那个一直没能彻底掐断的、暗中接济杨家的渠道联系起来。
“难道是那杨家小子……弄出了什么名堂?”赵福弓着腰,在赵德贵书房里低声推测,三角眼里闪着阴鸷的光,“穷山沟里,能有什么新奇山货?莫不是……他们找到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野路子?”
赵德贵阴沉着脸,没有说话,手指无意识地敲着黄花梨的桌面。他不在乎什么山货,他在乎的是任何可能脱离他掌控的苗头。杨家,就像一块怎么也啃不烂、捶不碎的硬骨头,明明已经山穷水尽,却总能在绝境里透出一丝让他不舒服的韧性。
“查。”赵德贵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让赖五多带几个人,不光是山里,镇上的几家杂货铺、来往的货郎,都给我盯紧了!有任何关于靠山村流出不明货品的风声,立刻报我!”
“是,老爷!”赵福连忙应下,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野猪岭上,杨熙刚刚将一份详细的采购清单和三十文钱,小心地封存在树洞之内。他并不知道,他这小心翼翼点燃的星火,虽然微弱,其产生的一点烟火气,已然引起了山下恶狼的警觉。
他直起身,望向岭下那片笼罩在暮霭中的村庄轮廓。秋风掠过,带来阵阵松涛。他紧了紧身上单薄的衣衫,感受到怀中那计划用于采购的、沉甸甸的十几文钱。
钱帛动人心,亦能壮人胆。他只知道,自己必须在这条刚刚踏出的、布满荆棘的路上,更加谨慎,也更加坚定地走下去。前方的雾更浓了,但他手中的火种,也已握得更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