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像破风箱般剧烈抽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的灼痛。杨熙不敢停,甚至不敢回头确认追兵的距离。他只能凭借声音判断,那些呼喝声时远时近,如同跗骨之蛆,紧紧咬在后面。积雪无情地吞噬着他的体力,每一步都像是在泥潭中挣扎,双腿如同灌了铅,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
他选择的岭西乱石坡方向,地势更为陡峭,嶙峋的怪石半掩在雪下,形成无数天然的陷阱。他一脚踩空,整个人猛地陷进一个被积雪覆盖的石缝,冰冷的雪瞬间淹到腰部,刺骨的寒意激得他一个哆嗦。他慌忙用手扒拉着周围的雪块和岩石,指甲在粗糙的石面上刮擦,留下淡淡的血痕,才勉强将自己拔了出来。裤腿和草鞋彻底湿透,冻结成硬邦邦的冰壳,每一步都发出“咔嚓”的碎裂声,行动愈发艰难。
身后,家丁的呼喝声似乎清晰了一些。
“这边!这边有脚印!新鲜的!”一个尖锐的声音喊道,带着发现猎物的兴奋。
“快!追上去!别让那小子跑了!”另一个粗嘎的声音呼应着。
脚步声和棍棒拨动积雪的沙沙声仿佛就在耳后。杨熙的心脏几乎要撞破胸膛,恐惧给了他最后一股力气,他连滚带爬,不顾一切地向上攀爬,利用一块巨大的岩石暂时挡住了身形。他蜷缩在岩石后的阴影里,大口喘息,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剧烈喷涌。他死死捂住口鼻,试图降低喘息的声音,耳朵却竖得老高,捕捉着外面的每一丝动静。
追兵的声音到了附近。
“脚印到这里乱了……好像往左边去了?”
“右边也有痕迹!妈的,这小子属兔子的,这么能跑!”
“分头找!你们两个往左,我们往右!发现动静就喊!”
脚步声分成了两股,逐渐远去。
杨熙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瞬,但巨大的危机感并未解除。他藏身的这块岩石并非久留之地,一旦那两队家丁在附近搜索无果,很可能会折返回来,进行更细致的排查。他必须尽快离开,找到一个真正安全的藏身之处。
他小心翼翼地从岩石后探出头,观察四周。这是一片相对开阔的斜坡,遍布大小不一的岩石,更远处是茂密的、被积雪压弯了枝头的灌木丛。向左还是向右?向左是更陡峭的乱石坡,攀登难度大,但或许更容易找到洞穴;向右则地势稍缓,灌木丛更密,便于隐藏行踪,但也可能更容易被包围。
时间不容他细想。他咬了咬牙,选择了向右,潜入那片茂密的灌木丛。他尽量压低身体,利用灌木的掩护,手脚并用地在雪地上爬行,减少暴露的风险。湿透的衣物摩擦着皮肤,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冰凉和摩擦的痛感,但他已无暇顾及。
他在灌木丛中艰难地穿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身后的喧哗声似乎被茂密的植被隔绝,变得模糊起来。正当他稍微松了口气,以为暂时甩掉了追兵时,前方隐约传来流水声。
他拨开挡在眼前的覆雪枝条,眼前景象让他心头一紧。一条尚未完全封冻的山涧横亘在前,水流湍急,在冰雪中切割出一道深沟,对面是更为陡峭、几乎垂直的岩壁。这是一条绝路!
回头?后面很可能还有搜索的家丁。过涧?水流冰冷刺骨,且深浅不明,一旦失足或被冲走,必死无疑。
就在他进退维谷、心急如焚之际,目光扫过涧边一块半浸在水中的巨大卵石。那石头朝向他的这一面,似乎有些异样。他凑近了些,拨开石头上覆盖的薄雪和冰凌,心脏猛地一跳!
在那湿滑的青黑色石面上,有人用尖锐之物,极其隐晦地刻下了一个图案!那图案并不复杂,是一个简化的箭头,指向水流下游方向,而在箭头旁边,刻着三道短短的横线!
这个标记!杨熙瞳孔骤缩。这绝不是天然形成的,也绝非猎户常用的记号。这风格……这简洁而隐晦的风格,像极了吴老倌树皮信上的符号!那三道横线……代表什么?距离?时间?还是某种确认安全的信号?
是吴老倌!他来过这里?或者,这是他早就预设好的、在紧急情况下指引方向的标记?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混合着疑惑涌上心头。吴老倌怎么会知道他会逃到这里?这标记又是什么意思?指向下游,下游有什么?
没有时间深究了。身后的灌木丛中,似乎又传来了细微的、积雪被踩踏的声音。
信任,还是质疑?
杨熙看了一眼那冰冷的涧水,又看了一眼那个沉默却仿佛蕴含着无穷信息的石刻标记。他想起吴老倌一次次雪中送炭的援助,想起他那沉默却坚实的背影。
赌一把!
他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滑下涧边,试探着将脚伸入水中。刺骨的寒意瞬间如同千万根钢针扎入骨髓,让他几乎叫出声来。他强忍着,扶着岸边的岩石,一步步向着水流下游的方向挪动。水流冲击着他的小腿,冰冷彻骨,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他沿着涧边走了大约几十步,就在他感觉双腿快要失去知觉时,目光所及之处,在下游一处水流相对平缓、岸边岩石向内凹陷的地方,他似乎看到……一个被枯藤和积雪半掩着的、黑黢黢的洞口!
是这里吗?标记指引的就是这里?
他奋力向那边挪去,拨开垂落的枯藤和积雪,一个仅容一人弯腰进入的狭窄洞口赫然出现在眼前!洞口内侧干燥,并无野兽栖息的气味,反而有一股极淡的、若有若无的……烟熏火燎过的痕迹?
希望如同黑暗中的火把,瞬间照亮了他几乎冻僵的心。他不再迟疑,弯腰钻了进去。
洞口狭窄,但内部似乎别有洞天。光线昏暗,他暂时看不清具体情形,但至少,这里提供了一个暂时的、可以躲避风寒和追兵的栖身之所。
他瘫坐在洞口内侧干燥的地面上,剧烈地喘息着,感受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洞外,寒风呼啸,涧水奔流,追兵的声音已被彻底隔绝。
他安全了,至少暂时安全了。
但新的疑问也随之而来:这个洞穴是天然形成的,还是人工开凿的?那个石刻标记,究竟是不是吴老倌留下的?他指引自己来到这里,目的何在?
杨熙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环顾着这片黑暗的未知空间,心中充满了后怕、庆幸,以及更深沉的疑惑。逃亡并未结束,这只是另一个迷局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