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栓带来的消息,如同在封闭的地窖中凿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透入了些许外界的微光。赵家内部的裂痕,比杨熙预想的还要深。赖五与赵福的内斗,赵德贵对账目的焦虑,这些信息的价值,远超那一百多文钱。
他仔细梳理着得到的情报,在树皮笔记上新增了一页,标题为“赵氏内隙”。他将赖五、赵福、赵德贵三者的关系用简单的符号标注,推演着可能的走向。赖五抓不到自己和吴老倌的把柄,转而想从赵福身上找功劳;赵福账目有问题,正在想办法填补窟窿;赵德贵被蒙在鼓里,但已因对账事宜而烦躁……这三者之间形成的微妙平衡,极其脆弱。
自己能做些什么?直接插手风险太大,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最稳妥的方式,是静观其变,甚至……在关键时刻,或许可以匿名递上一根点燃的火柴?
这个念头让他心跳加速。匿名递送消息,揭露赵福的账目问题,借赵德贵之手除掉赵福,同时也能重创赖五(毕竟他没能提前发现),一石二鸟。但如何递送?递给谁?如何确保消息能到赵德贵手中,又不追查到自己?
他思考着各种可能性。买通赵府更低层的仆役传递字条?风险高,不可控。利用王老栓?他胆子太小,恐怕不敢。将消息伪装成无意遗失的账目碎片,丢在赵德贵常经过的地方?这需要极其精确的情报和对赵德贵行踪的了解,目前难以做到。
看来,暂时还是只能以静制动,继续收集更多、更确切的情报。他需要知道赵福具体在哪些账目上做了手脚,窟窿有多大,以及赖五掌握了多少证据。
他将注意力放回王老栓身上。这个胆小的酒鬼,是目前唯一的信息渠道,必须用好,也要控制好。下次见面,除了打探消息,也需要适当敲打和安抚,确保他不会因为恐惧而退缩,也不会因为贪婪而失控。
五日后,月暗之夜。
杨熙再次与王老栓在“卧牛石”后碰面。这一次,王老栓虽然依旧紧张,但眼神中除了恐惧,更多了一丝对钱财的渴望。上次的一百多文钱,显然让他尝到了甜头。
“好……好汉……”王老栓搓着手,主动凑近,“小人这几天……格外留心了……”
“说。”杨熙言简意赅。
“是是……赖五爷那边,盯福管家盯得更紧了……我听说,他好像派了人,在暗中查福管家经手过的采买单子……特别是年前修缮祠堂和购买牲口的那几笔……”
修缮祠堂,购买牲口……这都是容易虚报价格、中饱私囊的地方。杨熙默默记下。
“还有……福管家这几天,好像经常往镇上的‘永昌当铺’跑……有一次我远远瞧见,他好像……好像是从后门进去的……”
永昌当铺?后门?这更像是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物品。赵福在变卖东西填窟窿?
“赵老爷那边呢?”杨熙追问。
“老爷……老爷还是为对账发火,催得紧……听说把镇上学塾的刘先生请来了,帮着核对往年的旧账……刘先生是读书人,算账厉害……”
请外援了?看来赵德贵是真的起了疑心,或者至少是觉得账目混乱需要清理。这对赵福和赖五都是巨大的压力。
杨熙沉吟片刻,将一个小布袋(里面是五十文钱)抛给王老栓。“做得不错。继续留意,重点是赖五查到了什么,赵福去了哪里,当了什么,还有那位刘先生核对账目的进展。”
“是是是……小人明白……”王老栓接过钱,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连连保证。
“记住,”杨熙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丝肃杀,“管好你的嘴。若走漏半点风声,你知道后果。”
王老栓吓得一哆嗦,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忙不迭地点头:“不敢不敢……小人绝对守口如瓶……守口如瓶……”
看着王老栓连滚爬爬地消失在夜色中,杨熙心中稍定。这条信息渠道,暂时还算稳固。
回到地窖,他将新获得的信息补充到“赵氏内隙”的笔记中。线索越来越清晰了。赖五在查采买,赵福在偷偷当东西,赵德贵请了外援核账……风暴正在赵家内部酝酿。
他现在需要的是一个契机,一个能让这内部矛盾彻底爆发的契机。或许,就在那位刘先生核对账目的时候?如果刘先生发现了确凿的问题……
一个更大胆的计划在他脑中逐渐成形。他不需要亲自去递火柴,或许,可以想办法让那堆干柴自己冒烟,引起赵德贵的注意?
他想到了王老栓提到的“永昌当铺”。如果……如果能知道赵福具体当了什么东西,价值多少,或许就能侧面印证他账目上的问题。但这需要更深入的调查,风险也更大。
他按捺住冲动,告诫自己必须耐心。现在优势在他这边,时间拖得越久,赵家内部的矛盾发酵得越充分,对他越有利。他只需要像一只耐心的蜘蛛,守在网中央,感受着每一丝震颤,等待猎物自己挣扎到精疲力尽。
地窖之外,寒冬依旧,赵家高墙内的暗流愈发汹涌。而地窖之内,少年守着孤灯,对着日益复杂的“情报图”,眼神冷静如冰。暗室虽小,却已能窥见外界风雷激荡的前兆。他手中的灯,虽微弱,却足以照亮脚下险峻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