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点针尖般的嫩绿,如同在杨熙沉寂的心湖里投下了几颗石子,漾开的涟漪持续了整整一天。他巡视田垄的次数变得频繁,每次靠近都下意识放轻脚步,仿佛那些脆弱的新生命能感知到地面的震动。浇水时,他改用更小的竹杯,一勺一勺小心翼翼地倾洒,避免水流冲垮那刚刚稳固的微小根系。
然而,希望初萌,现实的严苛便如影随形。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他照例来到田边,却赫然发现几株野莓幼苗倒伏了,细嫩的茎秆从根部断裂,旁边泥土上有细小的、凌乱的爪印。是夜行的鼠类,或是刨食的鸟儿。那点刚刚燃起的喜悦,瞬间被一阵尖锐的心疼和愤怒取代。他蹲下身,用手指轻轻触碰那断掉的幼苗,已然失去了所有生机。
损失不大,却是一个清晰的警告:这片土地并非只有他一个索取者,大自然的竞争无处不在,且从不留情。
他沉默着,将被祸害的幼苗残骸清理掉,然后开始行动。他没有有效的驱虫驱鸟药物,只能依靠最原始的方法。他砍来更多细长的树枝,削尖顶端,在田垄周围插上一圈稀疏的篱笆,高度仅到膝盖,更多是起到障碍和警示作用。他又用干草和树枝,扎了几个粗糙丑陋的稻草人,歪歪斜斜地立在田边,寄望于它们晃动的身影能吓退一些飞鸟。
做完这些,他站在田埂上,看着那片被“保护”起来的土地。篱笆简陋,稻草人可笑,但这已是他目前能想到、能做到的全部。一种无力感与责任感交织在一起。守护这些新绿,比他想象中更需要智慧和力量。
与此同时,他身体的“旧疤”也在提醒他生存的代价。手掌上层层叠叠的硬痂在反复的劳作和溪水浸泡下,边缘开始发白、翘起,露出下面粉红色的新肉,触碰时依旧敏感,甚至偶尔会因过度用力而撕裂渗血。肩背和腰腿的肌肉在每日高强度的劳作后,酸痛成了常态,只有在夜深躺下时,才能得到片刻的舒缓。
但他似乎已经习惯了与疼痛共存。这疼痛不再让他沮丧,反而成了衡量他付出与成长的标尺。每一次挥锄后手臂的酸胀,都在诉说着土地又扩展了一分;每一次弯腰后腰部的僵硬,都意味着田间的杂草又被清除了一片。
陷阱的维护成了他日常劳作中相对“轻松”的环节。在经历了多次失败和成功的锤炼后,他设置陷阱的手法愈发纯熟,对动物踪迹的判断也更为精准。收获虽不稳定,但平均下来,每隔两三日总能有所得,有时是一只肥硕的野兔,有时是两只懵懂的山鸡。这为他提供了宝贵的肉食和脂肪补充,也让他有了制作熏肉干的原料,为可能到来的青黄不接时节做着储备。
他将猎物的皮毛小心地剥下,用草木灰和盐进行简单的鞣制,虽然工艺粗糙,鞣制后的皮子硬邦邦的,但积攒起来,未来或许能拼凑成一件御寒的皮褥,或者用于交换。
生活像一架吱嘎作响、却持续运转的水车,每一个环节都充满了艰辛,但每一个环节的推进,都让整个系统向着“更好”的方向,极其缓慢地转动一分。
这天傍晚,他处理完一只刚捕获的山鸡,将肉块抹上盐,悬挂在灶坑上方,利用余火的热气慢慢熏制。空气中弥漫着烟熏火燎和鸡肉脂肪融化的特殊香气。他坐在火堆旁,就着最后的天光,检查前日被荆棘划破的小腿。伤口不深,已经结痂。
他抬起头,望向那片笼罩在暮色中的田垄。简陋的篱笆和稻草人静静地伫立着,像忠诚的卫士。在那片黑土之下,野莓和地仙果的种子正在黑暗中积蓄力量,葛根的块茎正在泥土的怀抱里悄然萌动。
虽然今日又有两株幼苗被不知名的东西毁掉了,但更多的绿点,正在不同的位置顽强地顶开土粒,探出头来。它们依旧细小,却比最初的那几株,似乎多了一分坚韧。
他伸出手,在渐浓的夜色中,慢慢握紧了拳头。掌心的旧疤传来熟悉的紧绷感。
痛,依旧在。
希望,也依旧在。
而且,正在这片用汗水与疼痛浇灌的土地上,一寸一寸,艰难而确凿地,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