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次交易,杨熙明显改变了策略。他依旧保持着沉默寡言的形象,但在交付银钱和物资时,会状似无意地和王老栓多聊几句。
他不再仅仅询问“德昌号”对山酢的反馈,而是将话题引向更广阔的方面。
“近日镇上可有什么新鲜事?”他声音沙哑,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王老栓正数着铜钱,闻言抬头,脸上堆起惯有的谄笑:“回好汉话,镇上还是老样子,就是听说北边不太平,好像有流民过来,物价都涨了些。”
杨熙心中一动,北边流民?这或许是个需要注意的信息。但他面上不露声色,继续引导:“靠山村呢?赵家倒了,如今谁在管事?”
王老栓似乎对这个问题有些意外,但也没多想,只当是这位神秘“好汉”对周边势力的好奇:“嗨,乱了一阵子。几个族老争来抢去,最后好像是福寿堂的赵三爷和民兵队的周队长说了算,具体小人也不太清楚,就是听说为了争赵家留下的田产,闹得不太好看。”
福寿堂赵三爷?民兵队周队长?杨熙将这些名字记在心里。赵三爷他知道,是赵家的远房,有些声望但以往被赵德贵压着;周队长则是村里负责巡夜防盗的壮丁头目,有些武力。这两人联手,倒也算是一种平衡。
他沉吟片刻,仿佛随口又道:“村里……那些原本赵家的佃户,如今日子可好过些了?”
王老栓挠了挠头:“这个……小人也不是很清楚。应该……好点了吧?至少没人像赵老爷那样往死里逼租了。不过,这世道,没田没地的,终究是难。”
杨熙的心微微下沉。王老栓的话很模糊,但“终究是难”四个字,像石头一样压在他心上。他必须问得更具体,但又不能直接指向自己的家人。
他顿了顿,换了一种方式,声音压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村西头那家,有个卧病的男人,腿脚不便的,近来可有人为难他们?”他声音低沉,带着不易察觉的急切。
王老栓努力回想:“杨大山啊……听说还是老样子,起不来床。赵家倒了,明面上是没人特意去欺负了,但……唉,那种情况,没人帮衬,本身就是受罪。”
“他家老爷子,还摆弄那些草药吗?”
“杨老根?偶尔看见他在院里晒点草叶子,糊口都难,哪还有心思弄那个。”
“他家那小丫头呢?”
“丫丫?可怜见的,前儿个还看见她在村口水沟边挖野荠菜,小脸冻得发青,身上那棉袄都快看不出原色了……”
杨丫“冻得发青”的脸,与王老栓的描述重叠。杨熙的心狠狠一抽。他沉默着,将这次交易的银钱推过去,额外加了一小串钱和一包盐。
“这包盐,和这点钱,想办法,不着痕迹地给那家的妇人。比如……让她们捡到...。”
拉回交易,交代了下一次需要采购的物品,便让王老栓离开了。
看着王老栓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杨熙站在原地,久久未动。夜风吹在他脸上,冰冷刺骨,却远不及他心中的寒意。
信息获取到了,却比他预想的还要残酷。
家人还活着,这是唯一的安慰。
但“勉强饿不死”的状态,意味着他们依然在生存线上挣扎,随时可能被一场病、一次意外击垮。
而他,却在这相对安全的幽谷里,积累着粮食,改善着生活。
一种强烈的负罪感和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必须做点什么。
不能再这样缓慢地等待下去。
他需要更快的积累,需要更有效的渠道,需要能够真正帮到家人的力量,而不仅仅是确保自身的安全。
他转身,步伐沉重地走回幽谷。
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仅仅流连于田垄和仓库,而是投向了更遥远的、被黑夜笼罩的靠山村方向。
眼神中,之前的沉稳与平静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焦灼的、近乎凶狠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