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根带来的喘息之机,如同在漫长的阴霾中撕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让一丝微光得以透入。杨家并未因此而松懈,反而更加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底气”,将全部精力投入到那隐秘的、在夜色掩护下的生存之战中。
茅屋,成了他们唯一的堡垒与工坊。窗户被旧草席和周氏编织的厚实粗布从内部仔细遮掩,确保不透出半点光亮。屋内,那盏豆大的油灯被放置在最角落,光线被最大限度地约束在一张小木桌的范围内。空气里弥漫着多种气味混杂的、略显沉闷的气息:新砍葛根略带土腥的清甜、木薯浆液沉淀后的微酸、处理地耳带来的湿润水汽、以及荆条柳枝被编织时散发的草木清香。
杨熙和杨大山负责最耗费体力的活计——处理葛根和木薯。他们轮流使用那沉重的石臼和木杵,将削皮切块的根茎捣成碎末。为了避免声响传出,石臼下垫了厚厚的破布,木杵的起落也刻意控制着力道,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咚…咚…”声,如同微弱的心跳,融入夜晚的虫鸣风声里。杨熙的虎口早已磨出了一层厚茧,但每一次举起木杵,感受到手臂中那因葛根补充而不再虚浮的力量,他便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周氏则就着那点微弱的光晕,进行着精细的编织。她的手指因长期与粗糙的材料摩擦而布满细小的裂口,但动作却愈发娴熟流畅。普通的筐篓已很少编造,她专注于那些小巧的食盒、针线筐,甚至尝试着用染色的草茎在篮身上编出简单的菱形或波浪纹路。每一个成品的完成,都意味着未来可能多换回几文钱,多买一小把盐,或者……一小块能给杨丫带来片刻欢愉的糖。
杨老根则像一位沉默的监工与质检员。他仔细检查每一批准备晾晒的葛根粉和木薯粉,确保其中没有未捣碎的颗粒或杂质;他将周氏编好的物件拿在手里反复摩挲,检查是否牢固,边角是否平滑;他还会趁着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悄悄去到屋后那片“试验田”,查看木薯和草药的生长情况,拔除杂草,偶尔用手丈量着它们几乎难以察觉的生长进度。
杨丫也承担了她力所能及的任务——整理材料,搓制草绳,或者帮忙筛选地耳中的细小沙石。她不再总是喊饿,乖巧得让人心疼,只是偶尔会抬起头,小声问一句:“娘,咱们以后都能吃饱吗?”
每当此时,周氏总会停下手中的活计,将她搂在怀里,用自己也不甚确定的语气,给予最坚定的回答:“能的,丫丫,有哥哥在,有爹娘和爷爷在,咱们一定能吃饱。”
希望,在这些无声而有序的劳作中,如同暗室中培育的菌类,缓慢而顽强地生长着。
然而,危险从未远离。
赖五最近显得有些烦躁。杨家突然的“沉寂”让他感到不安,那种死水般的平静下,似乎涌动着他不了解的东西。他几次借着夜色在杨家院外转悠,却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到。那紧闭的院门和密不透光的窗户,像是一种无声的挑衅。
他开始变换策略,不再仅仅盯着杨家,而是留意与杨家可能产生交集的其他人。他注意到,村里那个偶尔会收些山货去镇上贩卖的孤老头吴老倌,前几日似乎和杨熙在村口远远地打过照面,虽然两人并未交谈,但赖五那如同猎犬般的直觉,却嗅到了一丝不寻常。
他还发现,杨家屋后那片原本荒芜的边角地,似乎……没那么荒了?虽然看不清具体种了什么,但那些植株的长势,明显不同于周围自生自灭的野草。
“不对劲……很不对劲……”赖五蹲在自家低矮的土墙后,眯着三角眼,远远地望着杨家那如同孤岛般的院落,嘴里喃喃自语。杨家的平静,反而让他觉得,对方一定在暗中筹划着什么。而这种脱离他掌控的感觉,让他极其不舒服。
他知道,赵福管家,或者说赵老爷,对杨家的耐心是有限的。之前毁掉青苗,就是最严厉的警告。如果杨家依旧“不识抬举”,那么下一次降临的,恐怕就不仅仅是毁掉庄稼那么简单了。
他需要找到证据,找到杨家“不老实”的证据,找到他们那条隐藏的、赖以生存的“暗线”。只有这样,他才能在赵老爷面前邀功,才能彻底将这只不听话的“蚂蚱”捏死在手心里。
夜色更深,赖五的身影融入黑暗,只有那双窥视的眼睛,依旧在不知疲倦地搜索着猎物的破绽。茅屋内的微光与屋外的窥视之眼,在这寂静的村庄里,构成了一场无声的、危险的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