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野猪岭,晨雾愈发浓重,带着浸入骨髓的寒意。杨熙呵出一口白气,仔细检查着他前夜的“实验”成果。
石板烘烤的“地仙果”干,大部分因火候难以掌控而变得焦黑发苦,只有边缘少数几片呈现出深紫色、略带韧性的状态,咀嚼起来,酸甜味被浓缩,别有一番风味。而那个在小陶碟里熬煮的混合物,则彻底失败了——冷却后变成了一滩粘稠发黑、味道古怪的糊状物,难以入口。
失败并未让他气馁,反而更清晰地指明了方向:烘干比熬煮更适合。他需要更稳定、更低的热源。
他将注意力转向那些正在浸泡的陶罐。烧酒浸泡的“石枣”和“地仙果”,时日尚短,酒味凛冽,果酸尖锐,远未到融合的时候。他按捺住急切,知道这东西急不来,时间的沉淀是唯一秘诀。
就在他清理实验失败的残渣时,目光无意间扫过窝棚角落那几块他平日用来坐卧的、较为平整的薄石板。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为何不利用阳光?
他将一块石板仔细清洗干净,搬到窝棚外日照最充足的位置。把采集来的新鲜“地仙果”均匀地铺在石板上,任秋日虽然已不酷烈却依旧明亮的阳光照射。他记起母亲周氏曾在夏日晾晒菜干,靠的便是这天地间最公平的热力。
同时,他并未放弃烘烤的法子。他改进了灶坑,不再利用明火余烬,而是在灶坑底部铺上一层烧红的、已无烟的木炭,将石板架在稍高的位置,利用炭火持续散发的、更温和均匀的热力进行烘烤。他像守着最精贵的瓷器般,不断翻动石板上的果片,观察着颜色的变化。
几天后,阳光晒制的果干率先成功。它们失去了大部分水分,变得干瘪坚韧,颜色深紫近黑,但酸甜的本味却被最大限度地保留下来,甚至因浓缩而更加鲜明。炭火烘烤的批次,在他极其小心的控制下,也得到了一部分色泽和口感都堪称上乘的成品,带着一丝淡淡的烟火香气。
他将这两种方法得到的果干,分别用干净的大树叶包好,作为即将送出的“新品”。
接下来是信息传递。他再次来到歪脖子松树下。这一次,他要传递的信息更为复杂。他用炭条在树皮信站上,精心画下了一个代表成功的“山酢”罐子,罐子旁边,画上了两种不同的果干——一种是单纯晒干的(旁边画了太阳),一种是烘烤的(旁边画了火焰)。在图案下方,他画了一个小小的行商形象,手指着那些果干。
这表示:新的“山酢”干品已成功制出,有两种类型,等待行商品评。
做完这一切,他回到窝棚,开始更长远地思考。如果这条路真的能走通,他需要稳定的野果来源。光靠采集,受季节和运气限制太大。他的目光落在了窝棚旁那片绿意盎然的粟米苗上。
既然可以种粟米,为何不能尝试移栽野果?
这个想法让他激动起来。他立刻带着镰刀和背篓,再次深入山林。这一次,他的目标不是果实,而是那些健壮的“地仙果”和“石枣”的植株幼苗。他小心地连同根部的土壤一起掘起,用湿润的苔藓包裹住根团,带回窝棚,在那片粟米地旁边,开辟了一小块新的“果园”。
他不知道这些野生植株能否被成功移栽,但这尝试本身,就代表着一种从“索取”到“创造”的转变。他不仅仅是在利用自然,更开始尝试着去引导和培育。
几天后,当他再次来到信站时,发现他留下的“信件”旁,多了一小包东西。打开一看,是几块品质更好的磨刀石,还有一小包用油纸仔细包着的、他从未见过的、颗粒饱满的黑色种子。油纸一角,用炭条画了一个简单的、破土而出的嫩芽图案。
没有文字,但杨熙瞬间明白了吴老倌的用意。磨刀石是鼓励他继续“砺刃”,精益求精。而这陌生的种子,是一种无声的期许和信任——相信他不仅能活下去,还能在这片土地上,种下更多未来的希望。
他握着那包沉甸甸的种子,看着窝棚旁在秋风中微微摇曳的粟苗和刚刚种下的野果幼苗,心中涌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
薪火,并未熄灭。它正在这无人知晓的深山之中,以一种更顽强、更智慧的方式,悄然传递,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