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比往年来得更早一些,一夜之间,野猪岭便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银装。寒风裹挟着雪粒,打在窝棚的茅草顶上,沙沙作响。杨熙将最后一块试验成功的“山酢葛饼”放入口中,仔细品味。葛粉的加入确实增加了扎实的口感和独特的清香,虽不如纯果干风味浓郁,却别具一格,且能有效弥补野果不足的短板。
他对这个成果颇为满意,立刻开始规划如何将葛根采集和初步处理纳入日常劳作。他需要制作一个更高效的滤水装置来沉淀葛粉,或许可以找吴老倌帮忙弄一块细麻布?这个念头让他对下一次通信充满了期待。
然而,他并不知道,山下的网正在急速收拢。
赖五带着两个最信得过的家丁,日夜轮班,像跗骨之蛆般盯住了吴老倌那间位于村尾的破屋。他们藏身于屋后不远处的草垛和树林阴影里,忍受着严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扇几乎从不开启的木门,以及屋外任何一个可能与之接触的人。
几天过去了,吴老倌的生活轨迹似乎毫无变化,依旧沉默地出入,偶尔坐在门口劈篾,没有任何异常访客。赖五几乎要失去耐心时,转机出现在一个飘着细雪的黄昏。
一个头戴斗笠、身穿厚实棉袄的货郎,挑着担子,摇着声音闷哑的拨浪鼓,晃晃悠悠地出现在了村尾的小路上。他看似与寻常货郎无异,但赖五敏锐地注意到,这货郎在经过吴老倌屋外时,脚步有极其细微的停顿,目光飞快地扫过墙角某个位置,随即,一样小东西从他袖中滑落,悄无声息地滚进了墙根积雪下的一个鼠洞里。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若非赖五全神贯注,几乎无法察觉。
“抓到了!”赖五心中狂吼,肾上腺素飙升。他强压住立刻冲出去的冲动,示意手下按兵不动。他要放长线,钓大鱼,看看这货郎接下来去哪里,或者,吴老倌是否会出来取东西。
那货郎并未停留,继续摇着拨浪鼓,慢悠悠地穿村而过,似乎只是寻常路过。赖五立刻分出一个机灵的家丁,远远尾随那货郎而去。
剩下的赖五和另一人,则更加专注地盯着吴老倌的屋子和那个鼠洞。
雪,渐渐大了,地上那点微不足道的痕迹很快就会被覆盖。
吴老倌屋内,油灯如豆。他坐在矮凳上,枯瘦的手指正在编织一个半成品的篮子,动作不疾不徐。窗外那几道隐藏在风雪中的窥视目光,他仿佛毫无所觉。然而,在又一个雪花扑打窗棂的间隙,他浑浊的眼眸抬起,极快地瞥了一眼窗外某个方向,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了然与凝重。他手中的篾刀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了规律的起落,只是那节奏,似乎比平时慢了半分。
他在等待。等待夜色更深,风雪更大。
野猪岭上,杨熙刚刚将规划好的、需要细麻布和更大陶罐的树皮信送出。完成“山酢葛饼”的兴奋,让他对潜在的危险有些忽略了。他甚至在回程时,顺手采集了一捆韧性极佳的藤条,准备尝试编织吴老倌草图上的那种运输筐。
窝棚里,新制的“山酢葛饼”试验品和足量的普通果干分开存放,标志着他的“产品线”正在丰富。地砖下的钱财,怀中对未来的规划,都让他心头火热,暂时驱散了冬夜的严寒。
他添了几块耐烧的硬木到烘室下的火道里,确保余热能够持续。看着那稳定的、几乎无烟的青气从排烟口袅袅升起,他感到一种创造的满足。
然而,在他看不见的山下,在那个积雪的鼠洞旁,一场无声的较量正在进行。吴老倌的沉稳,赖五的狡诈,在风雪中交织。
当杨熙在岭上安然入睡,梦想着扩大生产的蓝图时,他赖以生存的隐秘链条,正面临着被彻底斩断的危险。雪落无声,却能掩盖踪迹,亦能埋葬生机。
这个雪夜,注定有许多人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