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账目问题爆发的消息,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地窖狭小的空间里激荡不休。杨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像一头经验丰富的猎手,仔细分析着空气中的每一丝危险与机遇的气息。
王老栓带来的信息还是太模糊。赵德贵究竟掌握了多少证据?是仅仅察觉数目不对,还是已经拿到了确凿的凭据?赵福是会矢口否认,还是会找替罪羊?赖五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是落井下石,还是兔死狐悲?这些关键细节的缺失,让他难以判断风暴的规模和走向。
贸然行动,很可能引火烧身。
他按捺住利用王老栓向外传递匿名消息的冲动。现在还不是时候。火候未到,贸然添柴,可能适得其反。他需要更准确的情报,需要看清赵德贵、赵福、赖五这三方在这场危机中的具体位置和反应。
他给王老栓下达了更明确的指令:不惜代价,摸清三个关键问题——赵福是否被拘禁?赖五是否接手了核对账目的差事?赵德贵最近见了哪些外人?
接下来的两天,地窖内的生产依旧有条不紊,但杨熙的心神却大半系于外界。他反复推演着各种可能性,制定着不同的应对方案。如果赵福被迅速处置,赖五上位,赵家内部会暂时达成新的平衡,对外部的压力可能会减轻,这是机会。如果赵福挣扎反扑,甚至牵扯出更多内幕,导致赵家陷入更深的混乱,那更是浑水摸鱼的好时机。如果……如果赵德贵雷声大雨点小,最终高高举起轻轻放下,那他就需要重新评估这位赵老爷的掌控力和赵福的根基了。
等待是一种煎熬。每一次地窖入口传来细微响动,他都以为是王老栓带来了新消息。
终于,在第三天夜里,王老栓再次出现。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中除了恐惧,更多了一丝得知秘密的兴奋。
“好汉……打听清楚了!”他凑在“卧牛石”旁,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赵福……没被关起来,但被勒令待在自个儿屋里,不准出门,门口有人看着!账房的钥匙……被老爷亲自收走了!赖五爷……赖五爷也没捞着好,老爷好像骂他办事不力,核查账目的事儿……另派了镇上学塾的刘先生和老爷的一个远房侄子一起接手了!”
杨熙目光一凝。赵德贵没有立刻拿下赵福,而是软禁,这说明他可能还没有拿到铁证,或者顾忌着什么。收回账房钥匙,撇开赖五,启用外援和亲戚,这表明赵德贵对身边人都产生了强烈的不信任,决心要彻查到底。这对赵福和赖五都是极其危险的信号。
“还有呢?”杨熙追问,“赵老爷见了什么人?”
“见……见了镇上‘永昌当铺’的朝奉!就是那个姓李的瘦高个儿!下午来的,从后门进的,呆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走!”王老栓赶紧补充。
永昌当铺!朝奉!赵德贵直接找上了当铺!这说明他很可能已经怀疑赵福通过当铺处理赃物,这是要核实情况,追查财物去向!调查正在走向深入!
“做得很好。”杨熙将准备好的赏钱递给王老栓,分量比上次更足,“继续盯紧,尤其是赵福那边有没有人接触,以及刘先生那边的核查进展。”
“谢好汉!谢好汉!”王老栓接过钱,千恩万谢地走了。
杨熙回到地窖,心情激荡。局势正在向他预期的方向发展。赵德贵的彻查决心看来不小,赵福和赖五都陷入了被动。永昌当铺这条线被抓住,赵福的麻烦大了。
现在,或许可以开始考虑“投石问路”了。
他之前否定了直接递送证据的想法,因为难以操作且风险高。但现在,他有了一个新的、更隐蔽的思路。
赵德贵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赵福到底贪了多少,钱去了哪里。如果……如果能有一份“匿名”的清单,上面列出赵福可能贪污的项目和大致数额,以及指向永昌当铺的线索,以“知情人”看不惯赵福所为的名义,送到赵德贵手中呢?
这份清单不需要完全精确,但必须切中要害,与赵德贵已经怀疑的方向吻合,这样才能取信于人,加速他的调查,也避免被当成无稽之谈。
这清单如何送达?直接投递依然风险高。或许……可以利用王老栓?不,王老栓胆子太小,做不了这种事。
他的目光落在了地窖角落里那些废弃的、印有模糊标记的旧账本纸页上(是之前清理地窖时发现的,可能是更早使用者遗留)。如果用这种纸,以左手书写(改变笔迹),内容只点出修缮祠堂、购买牲od、永昌当铺等关键词和大致虚高的数额,不涉及具体细节,然后……
然后,或许可以趁着夜色,将这份“匿名信”塞进赵府负责采买物资、每日清早会出门的婆子常放垃圾的那个破筐底下?那婆子粗心,很可能直接当成废纸带走扔掉,但若被有心人(比如赵德贵安排监视内外动静的人)发现,就能顺理成章地送到赵德贵面前。
这个方式,比直接送到赵德贵面前更迂回,更不易追查,成功率或许不高,但即便失败,损失也微乎其微。
他仔细权衡着利弊。此举旨在火上浇油,加速赵家内耗。成功了,能更快地瓦解赵家的力量;失败了,也无伤大雅。
干!
他不再犹豫,找出那些泛黄的旧账页,用炭条以左手歪歪扭扭地写下几行字:
“祠堂砖瓦价浮三成,牲口虚报两头,银钱多入永昌后门。”
字迹丑陋,语句简短,信息模糊却指向明确。
他将纸条仔细折好。接下来,就是寻找合适的时机,将它“无意”地遗落在那个特定的位置。
投石问路。这块小小的石子,能否在赵家已然汹涌的暗流中,激起更大的浪花?
地窖中,少年眼神锐利,开始执行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主动出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