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在一阵尖锐的疼痛和深入骨髓的寒冷中逐渐复苏的。
杨熙睁开眼,地窖里依旧是一片昏沉。唯一的光源来自通风口缝隙透入的、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天光,昭示着新的一天已然来临,却无法给这地底深处带来多少暖意。他发现自己仍躺在入口附近的硬土地上,浑身像是被拆散了重装一般,无处不酸,无处不痛。左膝和手掌的伤口在沉寂后重新开始彰显存在感,伴随着心跳,一下下地抽痛。
他尝试移动,一阵剧烈的刺痛从膝盖传来,让他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额头上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他强迫自己停止动作,就那么躺着,缓慢而深长地呼吸,以适应这遍布全身的痛苦。
喉咙干得如同龟裂的土地,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摩擦般的痛感。饥饿感反而因为身体的极度虚弱而变得模糊,但一种源自身体本能的、对能量补充的渴求,却更加深刻地折磨着他。
他还活着。这个认知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从那条恐怖巨蟒的口下,从这负伤、饥渴的归途中,他挣扎着爬了回来。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涌上,但旋即被更沉重的现实压下——他现在的状态,糟糕透顶。
他首先检查怀中的藤盒。还好,它依旧稳稳地贴在心口。他费力地将其取出,打开。两株三七在苔藓的包裹下,叶片虽然有些萎蔫,但整体依旧保持着生机。看着它们,杨熙心中才稍稍有了一丝慰藉。这是用半条命换来的希望。
当务之急是处理伤口和补充能量。他忍着剧痛,用手肘和完好的右腿支撑,一点点向地窖内储存物资的角落挪去。短短几步距离,却耗费了他巨大的力气,停下来喘息了好几次。
他先够到了水囊,拔开塞子,贪婪地灌了几大口冰冷的水。冷水划过干痛的喉咙,落入空瘪的胃中,带来一阵痉挛,但也稍微缓解了那烧灼般的渴意。随后,他找到藏好的肉干,用力撕下一小块,放入口中。干硬的肉干需要极大的力气才能咀嚼,腮帮子酸胀,但他知道,必须吃下去。
做完这些,他已经气喘吁吁。靠坐在冰冷的土壁上,他开始处理伤口。借着通风口那点微光,他查看手掌。伤口不深,但沾满了泥污,边缘有些红肿。他用清水小心冲洗,刺痛感让他龇牙咧嘴。冲洗干净后,他拿出那包珍贵的金疮药,犹豫了一下,只用了极少的一点,小心地撒在比较深的几道口子上,然后用干净布条缠绕包扎。
最麻烦的是膝盖。裤腿磨破,伤口与布料粘连在一起。他咬紧牙关,用清水慢慢浸湿粘连处,然后一点点、极其缓慢地将布料剥离。这个过程如同酷刑,冷汗浸透了他的鬓角。当伤口完全暴露时,他看到膝盖处一片血肉模糊,虽然没有伤到骨头,但皮开肉绽,看起来颇为吓人。
他同样用清水冲洗,然后撒上金疮药。药粉接触伤口的瞬间,一股更强烈的刺痛传来,让他浑身一颤。他用布条将膝盖层层包裹,打结时,手指因为疼痛和虚弱而微微颤抖。
处理完伤口,他几乎虚脱。靠在墙壁上,闭目喘息了许久,才感觉那股尖锐的痛楚稍稍平复,转化为一种沉闷的、持续的钝痛。
地窖里寂静无声,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孤独和虚弱如同冰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他开始后怕,如果那巨蟒追击得更坚决一些,如果自己在返程途中因为失血或虚弱而倒下,如果伤口感染……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他此刻都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这次冒险,值得吗?他用几乎丧命的代价,换来了这两株尚未知道具体价值的三七。
“值得。”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声音沙哑而微弱。不仅仅是这两株三七,更是这次经历本身。他直面了深山的致命危险,并且活了下来。这让他对这片看似沉寂的山林,有了更深刻、更敬畏的认知。他也验证了吴老倌地图的价值,确认了拓宽资源渠道的可能性和艰巨性。
他休息了约莫半个时辰,感觉恢复了一丝力气,便开始尝试移动到一个更舒适的位置。他拖着伤腿,艰难地挪到铺着干草的“生活区”,将自己摔在草铺上。柔软的干草带来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慰藉。
他从怀里重新拿出那个藤盒,打开,仔细端详着里面的三七。手指轻轻触碰那掌状的叶片,冰凉而略带粗糙的触感。
“接下来,该拿你们怎么办?”他喃喃自语。直接卖掉?或许能换一笔钱。但吴老倌提到的是“拓宽根基”,暗示的是可持续利用。他记得地图旁似乎有关于三七“可栽种”的模糊备注。
他眼神微亮。或许,他可以尝试将它们移栽到幽谷附近某个隐蔽而适宜的地方?如果能成功,就意味着未来可能拥有稳定的三七来源。这远比一次性卖掉更具长远价值。
这个想法让他精神振奋了一些。但眼下,他什么也做不了。伤口需要时间愈合,体力需要时间恢复。他只能等待,在这阴暗的地窖里,独自忍受着伤痛和孤寂,慢慢积攒再次出发的力量。
他将藤盒小心地放在身边,确保触手可及。然后,他蜷缩在干草铺上,拉起那床破旧却唯一的薄被盖在身上,试图抵御从骨头缝里透出的寒意。身体的疼痛和极度的疲惫最终战胜了清醒,他沉沉地睡去,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因为不适而微微蹙着。
地窖里,只剩下他不太平稳的呼吸声,以及那两株静静躺在藤盒中的三七,散发着微弱的、属于山野的生机,如同这艰难时世里,一缕极其微茫,却切实存在的希望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