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锅的到来,像一块投入幽谷静水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远超杨熙的预期。
当王老栓在第二个约定之夜,将那口沉甸甸、黑黝黝、锅底还带着些许铸造痕迹的铁锅,连同另外十斤黍米和一小包针线,气喘吁吁地运到“卧牛石”旁时,杨熙平静的外表下,心脏也禁不住加速跳动了几下。他仔细检查了铁锅,锅体厚实,没有明显的砂眼和裂纹,只是边缘有些粗糙,显然是民间小作坊的产物,但对他而言,已是难得的珍宝。
他没有多言,再次将剩余的跑腿钱——这次是三十文——推给了感恩戴德、几乎要跪下的王老栓。看着对方消失在夜色中,杨熙知道,这条脆弱的物资渠道,暂时又加固了一分。他背起铁锅和粮食,步伐沉稳地返回幽谷,那口锅在他背上发出沉闷的摩擦声,仿佛承载着某种沉甸甸的希望。
将铁锅在溪水中反复刷洗,去掉尘土和可能的铁腥味,然后架在早已垒好的灶坑上时,一种前所未有的“家”的感觉,悄然滋生。陶罐只能算作工具,而这口厚实的铁锅,却象征着稳定和更具效率的生活可能。
他迫不及待地生火,将切成块的兔肉和洗净的黍米一同放入锅中,加入溪水和一点点珍贵的盐。铁锅导热远比陶罐均匀迅速,不多时,锅中便传来“咕嘟咕嘟”的欢快声响,浓郁的食物香气伴随着水蒸气氤氲升腾,弥漫在整个营地周围。肉香混合着米香,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令人垂涎。
当粥煮好,他用新削的木勺舀起一勺,吹着气送入口中。滚烫、咸香、软糯……简单的食物,因为烹饪器具的升级,味道和口感都提升了一个层次。他慢慢地吃着,感受着热量从口腔蔓延到四肢百骸,一种踏实而温暖的满足感包裹着他。这口铁锅,不仅仅用来煮食,未来还可以炒制干粮,熬制盐块,甚至处理药材,用途无穷。
食物的改善直接带来了体力的恢复和精神的提振。他开垦土地的效率似乎也因此提升了一丝。手掌的伤口在反复的劳作和溪水冲洗中,渐渐结痂,变成深紫色的硬壳,虽然触碰时依旧敏感,但已不再影响他握紧锄柄。他开垦出的那片土地,在日复一日的“噗噗”声中,缓慢而坚定地向外扩展,从一张草席大小,逐渐变成了两张、三张……虽然依旧布满草根和碎石,需要反复敲打平整,但至少,那片属于他的、可以播种希望的黑色土壤,正在一点点被“雕刻”出来。
陷阱的布置他也未曾放松。在总结了成功与失败的经验后,他改进了绳套的编织方法,使其更加牢固且不易被挣脱;选择了更具弹性的树枝,并精心打磨触发机关,使其更加灵敏可靠。他不再局限于单一类型的陷阱,尝试着利用杠杆原理制作更复杂的压石陷阱,虽然成功率不高,但每一次尝试都加深了他对力学和动物习性的理解。
幽谷的生活,仿佛进入了一种新的、更加有序的节奏。白天,他依据体力状况,交替进行开垦、维护陷阱、照料草药、探索山谷周边等劳作。傍晚,他用铁锅烹煮食物,有时是肉粥,有时是加了野菜和零星肉干的浓汤。夜晚,他坐在篝火旁,就着跳动的火光,用那来之不易的针线,笨拙却认真地缝补着破损的衣物,或者在树皮上记录下一天的收获、观察和思考。
他的脸庞被阳光和烟火熏得黝黑,身形依旧精瘦,但肌肉线条却比在地窖时清晰了许多,动作间带着一种长期劳作形成的、蕴含着力量的协调感。眼神中的惶恐和迷茫进一步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专注于当下、着眼于细节的沉静。
他不再仅仅是为了“活下去”而挣扎,他开始学习如何“生活”在这片山谷里。他注意到哪片区域的土壤更肥沃,哪里的溪水流速更适合取水,哪种野果即将成熟,哪种鸟类的鸣叫预示着天气变化。
这种缓慢的积累,这种对自身力量和周围环境掌控感的逐步提升,便是“变强”的过程。它不像武力值飙升那般显而易见,却更加扎实,更加根植于这片土地。
这天夜里,他缝补好一件磨破了袖口的旧衣,将针线仔细收好。他看着跳跃的篝火,火光映照着他平静而坚定的脸庞。铁锅在火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营地旁那片新开垦的土地在夜色中散发着泥土的芬芳。
前路依旧漫长,开垦的土地还远远不够,储存的粮食终会耗尽,冬季的威胁尚未可知。但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刚逃入山林时,只会被动躲藏和恐惧的少年。
他拥有了一个虽简陋却属于自己的据点,一口能煮出温暖食物的铁锅,一片正在亲手开拓的土地,一套逐渐摸索出的生存技能,以及一条若隐若现、却切实能通往外部世界的物资渠道。
希望,如同这幽谷的夜晚,虽有寒意,却有篝火可以取暖,有星光指引方向。他正在这片寂静的山谷里,用自己的双手和头脑,一点点地,将那份名为“生存”的答卷,书写得更加从容,也更加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