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崩塌的消息,如同投入幽谷的一颗石子,涟漪荡开后,谷内依旧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只是这份宁静之下,杨熙的心境已悄然不同。那压在心口的巨石虽未完全消失,却已裂开缝隙,透入更多名为“可能”的光。
他没有庆祝,也没有放松警惕。相反,一种更强烈的紧迫感驱使他。外部威胁暂时解除,意味着他可以更专注、更长期地经营这片山谷。而经营的基础,在于土地。
他站在那片已扩展至近一分的田地旁,目光扫过绿意盎然的野莓、地仙果苗,以及沿着简易木架攀爬的葛藤。长势良好,但这还远远不够。若要实现自给自足,甚至有所盈余,他需要更多的土地,种植更多的作物——不仅仅是葛根和野果,或许还可以尝试种植一些易成活、生长快的野菜,或者从山林中移栽一些有价值的药草。
开垦新的土地,意味着新一轮与坚硬土壤、盘结草根的搏斗。他握了握拳,掌心厚厚的茧子摩擦着,传来熟悉的粗糙感。旧痕未消,新土待犁。
他没有立刻动手,而是花了半天时间,仔细规划。他选择了溪流下游另一处相对平坦、日照更充足的地块。这里杂草更深,甚至夹杂着一些低矮的灌木,开垦难度显然更大。但他看中了这里更肥沃的冲积土壤和便利的取水条件。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他便扛着那把已有些许磨损的开荒锄,来到了选定的新地块。初夏的清晨,空气微凉,草叶上挂满露珠。他脱下上衣,露出精悍的上身,皮肤被阳光晒成了古铜色,肌肉线条在动作间清晰可见。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紧握锄柄,腰部下沉,奋力将锄头挥下。
“咚!”
一声远比在已开垦土地上劳作时更沉闷的响声传来。锄刃像是砍在了一张坚韧无比的藤网上,只切入浅层,便被密密麻麻、粗如手指的草根和灌木根系死死缠住。巨大的反震力让他手臂一麻,虎口生疼。
果然,比预想的还要艰难。
他没有犹豫,调整姿势,再次挥锄。这一次,他用了更大的力气,瞄准了草根交织的节点。
“咔嚓!”
几根较细的草根应声而断,但更多的、更粗的根系依旧顽强地抵抗着。他需要像剥茧抽丝一样,一点点地将这些盘根错节的网络撕开、斩断。每一下,都耗费着巨大的体力,汗水很快从他额角、脊背渗出,在清晨的凉意中化作蒸腾的白气。
进展缓慢得令人心焦。一个时辰过去,他仅仅清理出桌面大小的一块地方,翻起的土块巨大而坚硬,里面纠缠着无数白色的、灰色的根须,需要他用锄背反复敲打,才能勉强弄散。
手掌上,昨日射箭练习磨出的嫩痂,在持续的大力摩擦和震动下,再次破裂,渗出血丝,染红了粗糙的锄柄。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机械地、固执地重复着挥锄、撬动、敲打的动作。他的眼神专注而平静,紧盯着眼前那一小片正被艰难“征服”的土地。
中午,他停下来,走到溪边,将整个头埋进清凉的溪水里,咕咚咕咚喝了个饱,又用冷水泼了泼脸和上身,驱散一些疲乏。他看着水中自己模糊的倒影,那张脸比刚逃入山林时成熟了许多,棱角分明,带着风霜的痕迹。
他回到地边,吃了点昨晚剩下的冷粥和一块熏肉干。休息了约莫一刻钟,便再次拿起了锄头。
下午的阳光变得毒辣,炙烤着大地和他的皮肤。汗水流进眼睛,刺得生疼,他只能用胳膊随意抹去。肌肉的酸胀感从手臂蔓延到腰背,每一次挥动都像是在对抗着自身的极限。
但他没有停。他知道,开垦就是这样,没有捷径可言。每一分收获,都需要用十分的汗水去换取。这新土的每一寸,都将承载他未来的希望,值得他付出此刻所有的艰辛。
直到夕阳西下,将天边染成一片橘红,他才终于直起几乎僵硬的腰背。新开垦出的土地,只有大约半张草席大小,与旁边那片已然绿意盎然的旧田地相比,显得如此微不足道,甚至有些丑陋——布满草根、土块嶙峋。
然而,杨熙看着这片新土,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极其轻微的、满足的神色。他走过去,用脚将几块较大的土块踩碎,捡出里面纠缠的顽固草根。
很累,非常累。手掌火辣辣地疼,全身的骨头像是要散架。
但当他抬起头,望向那片在暮色中泛着油光的旧田地,再低头看看脚下这片刚刚诞生的、还带着泥土腥气的新土时,一种奇异的连接感油然而生。
旧痕记录着过往的挣扎与收获,新土孕育着未来的希望与可能。
他提起锄头,步履蹒跚却坚定地走向溪边,清洗工具和满身的泥污。水温凉,刺激着疲惫的肌肤。
艰苦,依旧是生活的主旋律。但在这日复一日的艰辛中,他正用自己的双手,一点点地,将“变好”的蓝图,刻画在这片沉默的土地上。缓慢,却从不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