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比他想象的更加破败。杂物零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和潮湿的霉味。正屋的窗户用破草席堵着,门紧闭。
杨熙没有立刻去敲门。他蹲在窗下,侧耳倾听。里面传来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是祖父杨老根。还有极其轻微的、布料摩擦的声音,或许是母亲周氏或妹妹杨丫在翻身。
他伸出食指,用极轻的、带着特定节奏的力度,叩响了门板。笃,笃笃,笃。这是他小时候和母亲约定的暗号,代表“我回来了”。
屋内的声音瞬间消失了,连咳嗽声都停滞了。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门内传来细微的、颤抖的声音:“谁……谁啊?”是母亲周氏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和难以置信。
“娘,是我,熙儿。”杨熙压低声音,贴着门缝说道。
门内传来一声短促的吸气声,然后是窸窸窣窣的动静。门闩被轻轻拉开,门开了一条缝。一双在黑暗中盈满泪光、写满惊惶与期盼的眼睛露了出来。
“熙儿!真是我的熙儿!”周氏的声音带着哭腔,猛地将门拉开一些,一把将杨熙拽了进去,又迅速将门闩上。
屋内,黑暗而拥挤。只有墙角灶膛里还有些许未燃尽的余烬,提供着微弱的光和热。土炕上,杨老根蜷缩在破被里,剧烈地咳嗽着,看到杨熙,浑浊的老眼瞬间瞪大,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旁边,杨大山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脸上是巨大的震惊和激动。瘦小的杨丫则揉着惺忪的睡眼,茫然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时间紧迫,听我说。”杨熙没有时间寒暄,语气急促而低沉,“我是来接你们走的,离开这里。现在,立刻跟我走!”
屋内一片死寂,只有杨老根压抑的咳嗽声。周氏捂着嘴,眼泪无声地流淌。杨大山嘴唇翕动,最终化为一个重重的点头。杨丫似乎明白了什么,小手紧紧抓住了母亲的衣角。
“爹,您能走吗?”杨熙看向杨大山。
“能……能走慢点……”杨大山的声音沙哑,但带着一种决绝。
“爷爷我来背。”杨熙不容置疑地说道,随即开始行动。他将背囊取下,拿出那卷绳索,快速而熟练地在杨老根身上绕过几圈,做成一个简易的背负系统。杨老根轻得让他心疼,几乎感觉不到什么重量。
周氏和杨大山也立刻行动起来,他们没有多少行李,只有两个破旧的包袱,里面是几件破衣服和一点点粮食。周氏将家里最后一点杂面饼子塞进怀里,又给杨老根紧了紧破被。
“外面乱,没人巡夜,但我们得快。”杨熙低声交代,“跟着我,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别出声,别回头。”
他深吸一口气,将祖父稳稳背在背上,感受着那瘦骨嶙峋的身体和微弱的呼吸。然后,他拉开房门,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周氏搀扶着杨大山,杨丫紧紧牵着母亲的衣角,一家人如同沉默的影子,跟在他身后。
出了院门,按照预先规划的路线,他们避开村中主干道,沿着荒僻的小径,向后山方向潜行。杨熙背负着祖父,脚步依然沉稳,但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周氏和杨大山互相搀扶,走得踉跄却坚决。杨丫咬着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夜风吹过,带着刺骨的寒意和远处隐约的犬吠。每一步都踏在紧张的心弦上。幸运的是,村中果然如死域,他们没有遇到任何阻拦。
当那处隐蔽的、通往“无名峡谷”的入口就在眼前时,杨熙稍稍松了口气。最危险的一段路,算是过去了。然而,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背着孱弱的祖父,带着行动不便的父亲和年幼的妹妹,穿越那条黑暗、湿滑、漫长的峡谷,在天亮前赶回幽谷。
他将祖父往上托了托,感受着肩上的重量和责任,目光投向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峡谷。
“跟紧我。”他低声说了一句,然后毫不犹豫地,率先踏入了那条通往新生,也充满未知艰险的黑暗之路。身后,是他的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