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再次降临幽谷,新搭建的简易棚子勉强挡住了夜风,但寒意依旧刺骨。一家人围坐在窝棚内的火塘边,火光映照着五张疲惫而忧虑的脸。白天那顿勉强果腹的粥饭,让每个人都清晰地意识到了现实的严峻。
杨熙没有回避问题。他借着火光,用一根木棍在地上划拉着,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重:“爹,娘,谷里的存粮,满打满算,按最省的法子,也只够咱们吃一个半到两个月。离夏收,至少还得三个多月。”
周氏闻言,手微微一颤,下意识地搂紧了怀里的杨丫。杨大山则深深叹了口气,拳头握紧,又无力地松开。
“水也不宽裕,”杨熙继续道,“往后取水得多跑几趟。还有爷爷的药,不能断。”
窝棚内一片沉寂,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杨老根压抑的咳嗽。
“但办法总比困难多。”杨熙话锋一转,语气坚定起来,“从明日起,咱们得想法子‘开源’,更要死死守住‘节流’。”
他开始布置任务,条理清晰,仿佛早已在心中演练过无数遍。
“开源”方面:
第一,狩猎和采集必须加倍努力。他负责主要的狩猎,目标是尽可能获取更多肉食。陷阱需要重新检查和大量设置。
第二,周氏和杨丫负责采集。周氏认识不少野菜,杨丫眼尖腿勤,母女俩可以结伴在幽谷安全的范围内,大量采集一切可食用的野菜、嫩芽、菌菇(杨熙会先辨认无毒品种),晒干储存。
第三,杨大山腿脚不便,但手是好的。杨熙将之前收集的、质地较好的荆条和柔韧的树皮交给父亲。“爹,您手艺好,有空就编些筐、篓,以后盛东西,或者……或许还能跟外界换点必需品。”这是杨熙思考后,认为父亲目前最能贡献力量,也能维持其尊严的方式。
第四,他打算在现有田地旁,再紧急开垦一小块地,播种一些生长周期短的蔬菜,如苋菜、小白菜,希望能尽快补充些绿蔬。
“节流”方面则更为严苛:
粮食实行严格配给。每日两餐,以稀粥为主,混合大量野菜和少量肉干。非必要不动用存粮。
用水设立规矩。饮用水优先,洗漱尽量用湿布擦拭,减少去溪边的次数和取水量。
燃料也需计算着用,确保夜间取暖和做饭的基本需求。
“眼下是最难的时候,熬过去,等到夏收,就好了。”杨熙最后说道,目光扫过父母和妹妹,带着鼓励,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周氏第一个响应:“娘听你的。明日我就带丫丫去挖野菜。”她眼中虽有忧色,但更多的是为儿子撑起这个家的决心。
杨大山重重嗯了一声,拿起一根荆条,默默开始摸索着编织。他要用自己的方式,为这个家分担。
杨丫虽然不太懂,但也乖巧地点头。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幽谷便忙碌起来。杨熙检查了所有陷阱,重新布置,然后带着弓箭深入山林。周氏背着杨熙连夜赶制的一个新背篓,牵着杨丫,开始在谷内仔细搜寻可食的植物。杨大山坐在窝棚口,迎着晨光,手指灵活地翻飞着荆条,一个粗糙却结实的筐底渐渐成型。
艰苦,在这一刻具体为每个人肩头的担子和碗中照得见人影的稀粥。
变好,则在杨熙清晰有力的规划中,在周氏挖回的第一篓荠菜里,在杨大山手中逐渐成型的筐篓上,在这一家人为了生存而凝聚在一起的共同努力中,悄然萌发。开源与节流,如同两条并行的溪流,虽然细微,却坚定地向着希望的方向流淌。
接连数日的辛劳,开始在幽谷中留下痕迹。窝棚旁的空地上,晾晒着各种洗净的野菜,颜色深浅不一,像一片片破碎的绿色地毯。周氏和杨丫几乎踏遍了幽谷每一个安全的角落,她们的认识也在杨熙的指点下飞速增长,能准确分辨出马齿苋、苦菜、蒲公英等十几种可食用植物。杨大山手边的荆条和树皮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几个歪歪扭扭却颇为结实的筐篓,甚至还有一个给杨丫编的小背篓。
杨熙的收获则有好有坏。陷阱里时常能收获到野兔或山鸡,偶尔也有傻乎乎的雉鸡自投罗网,为粥饭增添了不少油腥和实实在在的肉量。但他期望的大型猎物始终没有落入陷阱,狩猎也多是些小收获。他并不气馁,只是更加勤勉地检查和维护着每一个捕猎点。
然而,最大的忧患依旧是杨老根的病情。老人的咳嗽不见好转,反而因为环境的改变和初春的倒寒,有加重的趋势。脸色更加灰败,时常陷入昏睡,清醒时也精神萎靡。杨熙储备的生姜、橘皮早已用完,效果也仅限于让他喉咙舒服片刻。
这日晚饭,依旧是一锅掺杂了大量野菜和少许兔肉干的稠粥。周氏先服侍杨老根吃下小半碗,老人吃得很慢,吞咽困难。轮到其他人时,气氛有些沉闷。连续多日的清汤寡水,让正在长身体的杨丫有些无精打采,小口小口地喝着粥,眼神时不时飘向挂着的肉干。
杨熙看在眼里,心中一阵刺痛。他放下碗,起身从熏架上取下一小块品相最好的鹿肉干,用柴刀细细切成薄片,分成三份,一份递给母亲,一份给妹妹,最多的一份放到父亲碗里。
“丫丫正长身体,爹娘辛苦,多吃点。我今日在林子里吃饱了。”他语气轻松,不容拒绝。
周氏看着碗里那几片珍贵的、散发着诱人油光的肉片,眼圈瞬间红了。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默默地将肉片夹起,一片放进杨丫碗里,一片强硬地塞回杨熙碗中,自己只留了最小的一片。“你也累,多吃点。”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杨大山看着妻儿的推让,喉头滚动了一下,将自己碗里的肉片又分出一半,想要给父亲,却被杨熙阻止。“爷爷虚不受补,喝粥养着更好。”
最终,那几片肉干在小小的推让中,还是落入了最需要的人口中。杨丫咀嚼着许久未尝到的扎实肉感,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周氏和杨大山细细品味着那一点油荤,仿佛也汲取了力量。杨熙看着家人脸上短暂满足的神情,心中那因物资匮乏而紧绷的弦,稍稍松弛了一丝。
饭后,杨熙没有休息。他借着火光,将近日采集到的几种具有止咳化痰功效的草药——款冬花的叶子、枇杷叶、以及一些寻到的桔梗根,仔细清洗,然后放入陶罐中加水慢慢熬煮。这是他根据吴老倌零碎传授的知识和自己观察,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苦涩的药味在窝棚里弥漫开来。杨熙小心地将熬好的、深褐色的药汁滤出,晾到温热,然后和周氏一起,一点点喂给昏沉的杨老根。
药很苦,老人皱紧了眉头,但或许是感受到了孙子的心意,他还是勉强吞咽了下去。
夜里,杨老根的咳嗽似乎真的轻微了一些,呼吸也平稳了些许。周氏守在一旁,轻轻替他擦拭额头,眼中终于有了一点光亮。
微光,是那几片推让的肉干带来的片刻温暖。
暖意,是那碗苦涩汤药中蕴含的拳拳孝心与不懈努力。
艰苦,依然是碗中清晰可数的米粒,是老人沉重的病体,是看不到尽头的拮据。
变好,却在这相濡以沫的亲情里,在那绝不放弃的尝试中,在那看似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病情缓解迹象上,如同暗夜中的星火,虽微弱,却固执地闪耀,指引着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