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麝沉重的躯体被放置在窝棚口一块相对干燥的石板上,成了灰暗雨幕中最令人心安的风景。全家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来之不易的猎物上,眼中闪烁着劫后余生般的希冀。
杨熙没有休息,尽管疲惫和寒冷依旧侵蚀着他的身体。他知道,必须尽快处理这头猎物,否则在潮湿的天气里很容易变质。他取来那把最锋利的柴刀,又让母亲烧上几大陶罐热水。
“爹,您来指点我。”杨熙看向杨大山。处理大型猎物,杨大山年轻时的经验远比杨丰富。
杨大山拄着棍子靠近,浑浊的眼睛里透出专注的光。他指挥着杨熙,先从关节处下刀,剥取完整的皮毛。“皮子要尽量完整,硝制好了,冬天能做靴子,能做褥子,可是好东西。”他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久违的权威感。
杨熙依言而行,小心地运刀,避开重要的筋腱,尽量不破坏皮张的完整性。湿滑的皮毛和冰冷的肉体处理起来并不容易,但他的动作稳定而精准,仿佛不是在分解猎物,而是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仪式。周氏在一旁用热水不断冲洗着剥离开的皮张内侧,将附着的脂肪和结缔组织刮洗干净。
剥完皮,便是分割。杨大山继续指点:“肋条上的肉嫩,适合煮汤。后腿肉厚,筋多,适合熏制或者风干,能存得久。内脏也要仔细处理,心、肝可以现吃,补气血。肠子收拾干净了,也能灌点肉糜……”
杨熙如同最听话的学徒,按照父亲的指示,将猎物分解成不同的部分。四大块后腿肉,两条前腿,一大块里脊,两扇肋排,以及一堆内脏。雨水混合着血水在他脚下流淌,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但这气味在此刻闻起来,却带着生命的芬芳。
周氏将分好的肉块用干净的阔叶垫着,分类放好。杨丫则蹲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将杨熙剔出来的一些细小碎肉和骨头上残留的肉糜收集到一个小陶碗里,一点都舍不得浪费。
“这层板油和肥膘,”杨大山指着从腹腔剥落下来的大块黄色脂肪,“可是好东西,一点别扔,全都炼成油。往后炒菜、煮汤,有点油腥,味道和扛饿的程度都不一样。”
整个处理过程持续了近两个时辰。当最后一块肉被分割妥当,那张完整的、带着尾巴的林麝皮也被周氏用草木灰初步处理,挂在窝棚内通风处时,天色已经再次暗了下来。
当晚,窝棚里久违地飘起了浓郁的肉香。周氏将一部分肋排肉和心肺剁成小块,放入陶罐,加上足足的水和最后一点盐,又扔进去一大把洗净的野菜,熬煮了整整一个时辰。
当热腾腾、泛着油花的肉汤被端到每个人面前时,没有人说话,只有吞咽口水的声音。肉炖得烂熟,野菜吸饱了汤汁,变得柔软而鲜美。这是他们来到幽谷后,吃过的最扎实、最温暖的一顿饭。
杨丫捧着自己的碗,小口小口地喝着滚烫的肉汤,感受着那久违的油润和热量从喉咙一直暖到胃里,舒服地眯起了眼睛,苍白的小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红晕。
杨熙看着家人满足的神情,低头喝了一大口汤。浓郁的肉香和暖流驱散了连日来的饥饿与阴寒,也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些。他知道,这只林麝,为他们赢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庖丁解牛,是对资源的极致利用。
艰苦,是血水与雨水中漫长的劳作,是对每一丝肉、每一寸皮、每一滴油的珍视。
变好,则在那一碗碗滚烫的肉汤里,在那张硝制中的皮子上,在那分类储存、预示着未来一段时日食物无忧的肉块中,变得具体而温暖。他们用智慧和勤劳,将大自然的馈赠,转化为了延续生命的力量。
连绵的阴雨终于在第四日清晨彻底停歇。久违的阳光穿透稀薄的云层,洒在湿漉漉的幽谷中,万物仿佛都被洗涤过一般,焕发着清新的光泽。积水从树叶上滴落,奏响欢快的音符。
劫后余生的庆幸,混合着阳光带来的暖意,让窝棚里的气氛轻松了许多。但杨熙知道,松懈不得,一场雨后的“战役”才刚刚开始。
首要任务是处理那些珍贵的肉类。大部分肉需要熏制或风干以长期保存。杨熙和杨大山一起,在窝棚旁搭建了一个更稳固、带遮棚的熏架。周氏则将肉切成大小均匀的条块,用仅剩的一点盐细细揉搓腌制。
“熙儿,我看这日头好,光是熏怕来不及,也得晒。”杨大山看着湛蓝的天空说道,“得搭几个晾晒的架子,离地高点,通风,防虫蚁。”
杨熙立刻动手,砍来粗细合适的树枝,在阳光充足、通风良好的地方搭起了简易的晾晒架。一部分肉条被挂了上去,在阳光下渗出细密的油珠。
其次是修复窝棚。雨水让原本就不甚牢固的棚顶和墙壁问题百出。杨熙爬上棚顶,周氏和杨丫在下面传递着之前收集的、已经晾干的茅草和藤条。他将腐烂的茅草替换掉,将松动的结构重新绑紧加固。杨大山则坐在下面,用他灵巧的双手编织着更厚实、更密实的草帘,准备用来替换一些破损严重的部分。
然后是新垦田地的抢救。杨熙赤脚踩进冰冷的、依旧泥泞的田里,用锄头开挖排水沟,将田里过多的积水引向溪流。他仔细检查着秧苗,幸运的是,大部分黍米和豆种虽然被浸泡,但并未腐烂,在阳光下舒展着脆弱的嫩芽。他小心地扶正被雨水冲倒的幼苗,清理掉被冲来的杂草。
杨丫也有了新任务。她提着小篮子,在阳光照耀下的草丛里,仔细寻找雨后冒出来的新鲜蘑菇。杨熙教过她辨认几种无毒的品种,她学得很快,每次找到都能高兴地欢呼一声,为家里的餐桌增添一份新鲜的滋味。
阳光是最好的良药。连日渐萎靡的杨老根,在被周氏扶到窝棚口,感受到暖洋洋的阳光照在脸上时,那灰败的脸色似乎也好转了一点点,咳嗽的频率有所降低。
整个幽谷都忙碌起来,充满了生机。熏肉的火烟袅袅升起,晾晒的肉条在阳光下泛着光泽,修复窝棚的敲打声,开挖水渠的挖掘声,以及杨丫偶尔的欢叫声,交织成一曲雨后重建的交响乐。
雨后新生,是灾后重建的忙碌与希望。
艰苦,是修复家园的繁琐劳作,是抢救田地的紧张迫切。
变好,则在熏架上日渐缩紧的肉干里,在加固后不再漏雨的窝棚下,在排水后重现生机的秧苗上,在洒满谷地的温暖阳光中,全方位地展现。他们不仅熬过了风雨,更在风雨过后,用自己的双手,让这个小小的家园,变得更加稳固,更有生机。希望,如同那些破土而出的嫩芽,在阳光雨露的滋润下,茁壮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