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灰的成功应用带来的振奋尚未完全平息,幽谷生活的重心便不可抗拒地回归到最根本的诉求——粮食。时节已入仲夏,阳光炽烈,雨水丰沛,那两亩历经艰难开垦、又得益于新修水渠灌溉的田地里,黍米和豆类已然进入生长的关键时期。
黍米抽出了细长的穗子,起初是青绿色,在日光下微微低垂,随着时日推移,渐渐染上些许浅黄。豆类则藤蔓缠绕,绿叶间挂满了细长的豆荚,日渐饱满鼓胀。这是一片充满希望的绿色,是全家人生存的根基。
然而,希望也伴随着新的劳碌。夏日的田间管理,丝毫不比开垦轻松。杂草在雨水的滋养下疯长,与庄稼争夺着地力。杨熙和杨大山每日大部分时间都泡在田里。杨大山腿脚不便,便主要负责蹲在田垄间,用手仔细地拔除禾苗根部的杂草,他的耐心和细致此刻成了优势,能最大限度地避免伤及作物根系。杨熙则挥舞着锄头,负责清理田埂和行间那些较为高大、根系深的杂草。
杨老根也坐不住了。他让周氏搬了个树墩到田边树荫下,就那样坐着,浑浊却经验老辣的眼睛扫视着整片田地。他时而会提醒杨熙:“熙儿,东头那片豆子,叶子有点卷,怕是招了蚜虫,去弄点草木灰水洒洒。”时而又会指点杨大山:“大山,你手边那几株黍米,穗子抽得不好,怕是缺肥,下次浇水时多兑点沤的肥水。”
他的指点往往能及时发现问题,防患于未然。杨熙按照祖父的吩咐,收集灶膛里的草木灰,用水调匀,过滤后喷洒在豆叶上,果然遏制了蚜虫的蔓延。那简易沤肥坑(一个挖在偏僻处、填入杂草落叶和少量人畜粪便的土坑)里黑臭的肥水,也被小心翼翼地兑水后,浇灌给那些长势稍弱的禾苗。
周氏和杨丫除了负责后勤,也投入到了“保卫粮食”的战斗中。随着谷物灌浆,鸟雀的威胁与日俱增。母女俩用杨熙削制的细竹条和麻线,制作了几个简陋的驱鸟幡,插在田边,随风转动,发出轻微的声响。杨丫更是成了专职的“稻草人”,时常需要在田边走动、呼喊,驱赶那些试图偷食的麻雀和小鸟,常常晒得小脸通红。
劳作是辛苦的,汗水浸透了他们简陋的衣衫,阳光将皮肤灼得黝黑。但看着那日渐饱满的黍穗和豆荚,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沉甸甸的期盼。那不仅仅是作物,更是他们熬过寒冬、迎来新生的象征,是未来一年饱腹的希望。
夏耘之望,是汗水浇灌下的生命期许。
艰苦,是烈日下的炙烤与重复劳作的疲惫,是与自然(杂草、虫害、鸟雀)争夺收成的博弈。
变好,则在那一日比一日饱满金黄的黍穗上,在那逐渐鼓胀硬实的豆荚里,在全家人为了共同目标而凝聚起的辛勤与守护中,变得触手可及。
田间的希望日渐丰满,另一个现实问题也迫在眉睫——秋收后的粮食储存。去年的旧粮罐数量有限,且大多已有破损,显然无法容纳预计的收成。建造一个安全、干燥、能防潮防鼠的粮仓,成了当务之急。
地址选在了新居旁一处地势更高、通风更好、相对干燥的坡地上。这一次,杨熙决定采用更坚固的材料和结构。地基挖得更深,底部铺上厚厚的碎石和烧制石灰时产生的煤渣,以增强防潮和隔湿效果。墙体不再完全使用土坯,而是采用“木骨泥墙”的结构。他砍伐来碗口粗细、笔直坚实的木材作为立柱和框架,然后将制备好的土坯填充进框架内,内外再用混合了切碎干草和少量石灰的泥浆抹平压实。
这种结构比纯土坯墙更加坚固耐用,也能更好地抵御风雨和可能存在的轻微撞击。杨熙还特意将墙壁砌得比新居更厚实,并且在墙体离地一尺高的位置,预留了几个小小的、装有细密木栅的通风口,确保仓内空气流通,避免粮食闷热霉变。
屋顶的搭建也更为考究。椽子更加密集,铺上厚厚一层茅草后,杨熙还在茅草上又抹了一层薄薄的草泥,再铺上一层茅草,形成双层隔热防雨的结构。他甚至尝试着,将烧石灰剩下的一些品质较差的、未曾完全反应的石灰石碎块,混合在屋顶的泥浆中,希望能起到一定的防虫作用。
杨大山主要负责木工部分,他仔细地制作着仓门和通风口的木栅,确保严丝合缝,又能灵活开启。杨老根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偶尔会就墙体厚度或者通风口的位置提出一两点建议,都是他年轻时见过的、老辈人建粮仓的经验之谈。
周氏和杨丫依旧是得力的后勤。她们需要准备更多的泥浆、搬运土坯、递送工具。建造粮仓的工程量不小,进展缓慢,但每一步都扎实稳健。
当这座低矮却厚实、带着石灰与泥土混合气味的崭新粮仓终于矗立起来时,它仿佛一个沉默而可靠的守护者。杨熙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内部空间虽不大,却干燥、阴凉、通风。他仿佛已经看到了秋收后,金黄的黍米和饱满的豆粒堆满其中的景象。
有了这个粮仓,他们收获的粮食才能得到妥善的保存,才能真正转化为支撑他们度过又一年寒冬的底气。这不仅仅是储存粮食的容器,更是这个家庭未来生存信心的具象化体现。
仓廪之基,是为未来构筑的物质与信心支柱。
艰苦,是又一轮不逊于建屋的体力付出,是对建筑细节的精益求精。
变好,则在那一砖一瓦垒砌起的、坚实可靠的粮仓里,在那份“家有余粮,心中不慌”的踏实感中,奠定了幽谷未来发展的坚实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