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在寂静与酷寒中缓缓流逝,当时令迈入二月初,幽谷终于迎来了冬去春来的第一丝确凿征兆。风,首先变了脾气。那如同刀割般的凛冽寒风,渐渐被一种虽仍寒冷、却带着些许湿润和柔和的东南风所取代。它不再是蛮横地抽打,而是如同无形的手,耐心地抚摸着被冰雪禁锢了数月的大地。
变化是缓慢而坚定的。最先响应的是阳光。它不再那么苍白无力,而是带着日益增强的热度,持续照射在厚厚的积雪上。雪白的表层开始失去那层坚硬的冰壳,变得湿润、疏松,颜色也由纯白转为灰白。屋檐下,开始出现持续不断的、滴滴答答的落水声,那是积雪在阳光照射下融化的证明。起初只是细小的水滴,渐渐连成线,最终在向阳的屋角下,形成了小小的、清澈的水洼。
覆盖山谷的“白色巨毯”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变薄。地势较高的地方最先露出深褐色的、湿润的土地,上面残留着去秋的枯草梗。溪流的方向传来了越来越清晰的、冰块碎裂和流水潺潺的声响。那封冻了整整一个冬季的厚厚冰面,边缘开始融化、塌陷,露出其下欢快流动的、带着冰碴的清澈溪水。整个幽谷,仿佛从一个漫长的冬眠中,正艰难而充满生机地苏醒过来。
冰雪的消融,带来了新的生机,也带来了新的挑战和希望。
杨熙几乎是带着一种朝圣般的心情,每日观察着这些变化。他首先注意到的是溪流。冰层变薄,河水上涨,带来了充沛的水源,彻底解决了冬季取水难的问题。但融化的雪水也使得地面变得极其泥泞湿滑,他日常巡查的路径需要重新规划和清理。更重要的是,他敏锐地发现,在溪流某些水流较缓、水草丰茂的河湾处,似乎有银灰色的影子在清澈的水下倏忽闪过。
是鱼!
这个发现让他心头剧震。整个冬天,他们的蛋白质来源主要依靠熏肉和偶尔的鸡蛋,新鲜鱼获无疑是极大的补充和改善。他立刻行动起来,改造了之前用于狩猎的绳索和骨针,制作了几副简陋的钓钩,又挖掘了一些隐藏在湿润泥土下的蚯蚓作为饵料。在第一个春光明媚的午后,他蹲在溪边,开始了尝试。
起初并不顺利,鱼儿似乎对突然出现的异物充满警惕。但杨熙极有耐心,他调整着下钩的位置和深度,观察着水流的动向。终于,在太阳西斜时,他手中的麻线猛地一紧,一股挣扎的力量从水下传来!他小心地收线,一条巴掌大小、鳞片在夕阳下闪着银光的鲫鱼被提出了水面,在草地上活蹦乱跳。
“鱼!哥钓到鱼了!”一直在旁边紧张观看的杨丫第一个欢呼起来,声音里充满了久违的雀跃。
这第一条鱼,虽然不大,却像一声春雷,宣告着食物来源多样化的可能。当晚,周氏将这条鲫鱼仔细清理,混合着最后一点猪油和姜片,熬煮了一锅奶白色、香气扑鼻的鱼汤。这锅鱼汤的鲜美滋味,是整个冬天都未曾有过的,让每一个味蕾都仿佛从沉睡中苏醒过来。全家人都围着灶台,分享着这碗极其鲜美的汤,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这不仅仅是口腹之欲的满足,更是大自然在严冬之后,给予勤劳者最直接的馈赠,是“变好”最鲜活的证据。
杨熙没有满足于此。他根据鱼群活动的规律,开始尝试制作更有效的渔具。他利用柔韧的柳条,编织了几个开口的、漏斗状的鱼篓,在里面放入饵料,沉入水流较缓的河底。第二天清晨去查看时,竟然每个鱼篓里都困住了好几条大小不一的鱼!这种相对省力且高效的捕鱼方式,意味着他们可以稳定地获得新鲜鱼获。周氏开始忙着将一时吃不完的鱼用盐腌制后晾晒,或者用松枝熏制,丰富着食物的储备种类。
冰雪的消融,也暴露了冬季被掩盖的一些问题。杨熙发现,谷口那道石土矮墙,因为雪水浸润和冻融循环,出现了几处明显的松动和小的塌陷。他立刻和杨大山一起,进行加固和修补。同时,那些被积雪覆盖了数月的陷阱和警戒机关,也需要逐一检查、复位,有些被冻坏或腐朽的部件需要更换。这些工作同样繁重,但看着逐渐显露生机的山谷,做着这些为未来安全铺垫的工作,杨熙感觉浑身都充满了干劲。
那只母鸡似乎也感受到了春天的气息,变得更加活跃,在有限的范围内踱步、刨食,产蛋依旧稳定。杨丫储蛋的木盒里,鸡蛋的数量稳稳地向着十枚迈进。杨老根在天气转暖后,咳嗽几乎不再发作,时常要求搬到屋外坐着,眯着眼享受那久违的、暖洋洋的日光,脸上深刻的皱纹似乎都舒展了些。
幽谷,正从那个资源消耗、被动防御的冬季模式,逐步转向一个资源开拓、主动经营的春季节奏。冰消雪融,带走的不仅是严寒,更是那种被禁锢的压抑感;带来的不仅是泥泞和修复工作,更是源源不断的活力和希望。艰苦,依然存在于每一项具体的劳作中;但“缓慢变好”的轨迹,随着溪流的欢唱和鱼汤的鲜美,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动人。他们知道,最难的时刻已经过去,接下来,是与春天赛跑,将希望播种到土地里的时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