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香尚未完全散去,新的忧虑已如影随形。谷口那残破的矮墙,如同被野兽啃噬过的骨架,在惨白的日光下无声诉说着之前的惨烈。仅仅依靠临时堆砌的石块和泥土,显然无法应对下一次可能到来的危机。
午后,李茂拖着伤腿,由杨熙搀扶着,沿着谷口和内谷通道缓缓行走,他那双总是透着审视光芒的眼睛,此刻锐利得如同鹰隼,不放过任何一处地形细节。赵铁柱和韩三平跟在身后,同样面色凝重。
“临时修补,挡得住溃匪,挡不住有心人。”李茂停下脚步,指着谷口两侧不算太高的山脊,“上次匪徒若分兵占据这两处,弩箭覆盖谷内,我们便是瓮中之鳖。”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锤子敲在每个人心上。
杨熙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心头一凛。确实,他们之前的防御过于集中在谷口一线,缺乏纵深和制高点的控制。
“李叔,您的意思是?”杨熙虚心求教。
李茂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弯腰抓起一把泥土,在掌心捻了捻,又指了指不远处溪流边的黏土层。“矮墙要重建,但不能像以前那样,只用石头和泥巴。”他看向杨熙,“得用‘三合土’。”
“三合土?”杨熙对这个词感到陌生。
“石灰、黏土、细沙,按比例混合,加水反复捶打夯实,干固后坚如磐石,非寻常刀斧能破。”李茂解释道,语气带着一种工匠般的笃定,“石灰,我们之前备下了一些,不够。黏土和细沙,这谷里就有。但捶打夯实,需要大量人力,需要时间。”
他顿了顿,继续指向那两侧山脊:“那里,各建一座望楼,不需大,能容两三人值守即可。木质骨架,外墙可用夯土包裹,关键是要高,视野要开阔。与谷口形成犄角之势,弩箭前置,相互支援。”
他又指向谷内几处关键通道和房屋聚集区。“这些地方,要预留暗沟和防火水缸。房屋之间,间隔要拉大,或用夯土墙分割,一旦某处火起,不易蔓延。”
李茂的规划一条条抛出,清晰而系统,不仅考虑防御,还兼顾了防火、生活和未来的扩展。这已不再是简单的修补,而是一个系统的防御体系建设蓝图。
杨熙听得心潮澎湃,仿佛眼前已经浮现出那座更加坚固、更加安全的家园景象。但他也立刻意识到了其中的艰难。“李叔,这……这工程太大了。需要多少石灰?多少人力?多少时日?”
李茂似乎早就计算过,脱口而出:“若要达到基本防御效果,谷口矮墙需加厚至五尺(约1.7米),高度维持一丈(约3.3米)。两侧望楼底座需方圆一丈,高两丈以上。初步估算,至少需石灰千斤,黏土、沙石无算。人力……就算我们几个老家伙拼上,加上你和能动的青壮,日夜赶工,恐怕也需一月以上方能初具规模。这还不算寻找、运输石灰的时间。”
千斤石灰!一月工期!杨熙倒吸一口凉气。这远远超出了他最初的想象。他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和人力。孙石头重伤未愈,赵铁柱、韩三平身上带伤,周氏需要照顾伤员和操持后勤,杨丫尚小,真正能投入重体力劳作的,满打满算不过五六人。而且,寻找千斤石灰,又要冒多大的风险?
赵铁柱看出了杨熙的迟疑,沉声道:“熙娃子,我知道难。但李茂这法子,是长远之计。以前咱们是小打小闹,藏着掖着。经此一仗,这幽谷算是半摆在明面上了。往后,要么有能力守住这份家业,要么……就只能放弃,再次流亡。”他的独眼盯着杨熙,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沉重。
韩三平也闷声开口:“石灰,我知道有个地方可能有,以前路过北面老鹰崖,见过废弃的石灰窑。就是路不好走,离黑云寨旧巢不算远。”
放弃?流亡?杨熙脑海中闪过一家人颠沛流离、冻饿而死的场景,闪过吴老倌期许的目光,闪过赵铁柱他们拼死血战的身影。他用力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不能放弃!这是他们的家,是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立足之地!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三位老兵坚毅而带着期许的脸庞,深吸一口气,声音虽然还带着一丝年轻人的涩意,却异常坚定:“建!再难也要建!石灰,我去找!人力,我们挤!时间,我们抢!”
他看着李茂,郑重地行了一礼:“李叔,这防御体系建设,就全拜托您来规划指挥了!需要怎么做,您尽管吩咐!”
李茂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执拗、明明肩膀还显稚嫩却硬要扛起千钧重担的少年,古井无波的脸上微微动容。他缓缓点了点头,只说了两个字:“好。图纸,我今晚就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