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斤粗盐被周氏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那灰扑扑的颜色此刻在她眼中却比任何珠宝都璀璨。她用一个干净的旧木勺,轻轻将这些宝贵的颗粒倒入早已洗净晾干的陶罐中。每一粒盐落下的细微声响,都敲在屋内每个人的心坎上。
杨熙站在母亲身旁,看着陶罐渐渐被填满,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松弛。他转头看向围观的众人,声音清晰而平稳:“有了这些盐,至少一个月内,我们不必为盐发愁。伤员能更好恢复,大家干活也能多些力气。”
赵铁柱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独眼中的凝重化开些许:“他娘的,总算能喘口气了!” 他环视屋内,目光落在略显激动的众人脸上,“都别高兴得太早!盐是有了,粮食还是紧巴巴的!墙要接着垒,猎要接着打,谁也不能松劲儿!”
韩铁锤咧嘴笑了笑,摸着空荡的袖管:“有盐就行!肚子里有咸味,干活才不飘!”
老陈头默默站在角落,看着那罐盐,枯瘦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一直微微佝偻的背脊似乎挺直了一分。林三搓着手,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庆幸,嘴里喃喃着:“有盐就好,有盐就好……”
吴老倌捻着胡须,眼中闪着精明的光:“熙娃子,这次换盐,可见黑水镇那边情况也不妙。盐价高企,流民众多。咱们这点家底,经不起折腾。往后,更要精打细算。”
杨熙点头:“吴爷爷说的是。这盐,不能轻易动用。娘,往后每三日,饭菜里放一次盐,量要控制。伤员的汤里可以酌情多放一点。”
周氏郑重地将陶罐盖好,放在屋内最阴凉干燥的角落,如同守护着最重要的宝藏。“我省得。”她轻声应下,心中已经开始盘算如何将这有限的盐用到极致。
希望,第一次以如此洁白(尽管看起来灰扑扑)而不可或缺的形式,安稳地落在了幽谷的土地上。
有了盐带来的底气,谷内的劳作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无形的力量。虽然食物依旧短缺,体力依旧不足,但每个人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踏实和笃定。
谷口的矮墙边,工作井然有序。老陈头依旧是绝对的核心。他不再需要多言,只需一个眼神,一个手势,韩铁锤和赵铁柱便能心领神会。韩铁锤彻底服了这位沉默寡言的老石匠,卖力地挥舞着石锤,将捡来的坚硬卵石和片石敲打成大致规整的条块。赵铁柱则负责将混合了碎石、黏土和石灰的三合土用力夯实,再将老陈头递过来的石条精准地嵌入墙体的关键部位。
“石头垫底,土坯填缝,错开垒,层层咬死。”老陈头偶尔会沙哑地念叨几句,像是在巩固自己的记忆,又像是在教导旁人。那灰褐色的墙体,以一种肉眼可见的、沉稳的速度向上增长,混合着石块的墙体显得异常坚固,用手推上去,纹丝不动。
林周氏的养殖区也越发像样。禽舍被她用泥巴混合草茎仔细地涂抹了一遍缝隙,更加防风保暖。她带着水生,不仅采集驱虫草,还挖来一种带有特殊气味的草根,晒干后挂在禽舍周围。“防蛇鼠。”她言简意赅地对周氏解释。那几只山鸡似乎也感受到了环境的改善,下蛋明显比以往频繁了些许。虽然每个蛋都小得可怜,但周氏还是小心翼翼地收集起来,准备留给伤员和孩子们补充营养。
食物来源的开拓也在继续。周氏带着杨丫和林周氏,几乎踏遍了山谷周围每一寸土地。除了石耳,她们辨认并采集了更多种类的野菜、块茎。杨熙则根据模糊的记忆,指导大家设置更多的陷阱,不仅是绳套,还尝试挖掘了一些浅坑陷阱,虽然收获不稳定,但偶尔也能捕捉到一两只懵懂的野兔或山鼠,为寡淡的伙食增添一丝难得的油腥。
这一日傍晚,收工的梆子声比往日似乎都清脆了些。
众人的碗里,依旧是浓稠的野菜杂粮粥,但今日,每个人的粥面上,都漂浮着几片切得极细的、绿油油的野葱和一点点切碎的咸野菜梗。周氏严格按照约定,今日是放盐的日子,那清晰的咸味混合着野葱的辛香,在口中弥漫开来,极大地慰藉了疲惫的身心。
韩铁锤呼噜噜喝了一大口,满足地哈了口气:“舒坦!这才叫吃饭!”
连一向沉默的林三,也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品味着,脸上露出了近乎享受的神情。
老陈头蹲在他的老位置,慢慢喝着粥,目光掠过远处那段日益高大厚实的矮墙,又扫过旁边被林周氏打理得井井有条的禽舍,最后落在围坐在一起、虽然清瘦却眼神明亮的众人身上。他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上,肌肉似乎极其细微地牵动了一下。
杨熙和父亲杨大山坐在一起。杨大山看着儿子沉稳的侧脸,低声道:“熙儿,这盐……换得好。” 他没有多说什么,但眼神里充满了作为父亲的骄傲和依靠。
杨熙对父亲笑了笑,舀起一勺粥,粥里除了野菜,还能看到些许碾碎的、烘干的鱼虾碎末,带来不一样的鲜味。他看着谷内逐渐显现的秩序和生机,心中那份关于未来的蓝图,似乎又清晰了一分。
生活,依然被艰辛包裹。粮食的压力依旧如山,外界的威胁也未曾远离。但幽谷之内,人们脚下的路正变得越来越坚实。防御在无声地变得牢固,养殖在细心中萌芽,食物在开拓中变得略微多样。这种缓慢却无法逆转的“变好”,如同春雨润物,悄无声息,却让这片土地和依附其上的人们,扎根更深,生长出更多对抗风雨的韧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