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寒气重新笼罩山谷,但主屋内却温暖如春。最大的火炕烧得热乎乎的,几乎所有人都聚集到了这里。油灯的光芒比往日似乎也明亮了几分,因为周氏往灯油里多加了一根灯芯——这是生活稍有余裕后,一点微不足道却意义非凡的奢侈。
今晚没有紧急的活计,也没有技能的传授,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闲暇。
吴老倌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他珍藏的、少许劣质的烟丝。他将烟丝仔细地塞进韩铁锤刚刚勉强完工、还带着毛刺的木杆烟斗里,就着油灯点燃,美美地吸了一口,然后递给旁边的赵铁柱。烟雾缭绕,带着一股辛辣却让人安心的气味。
赵铁柱接过,吸了一口,被呛得咳嗽了两声,独眼里却带着笑意,将烟斗又递给了身旁的周青。男人们就这样沉默地传递着这只粗糙的烟斗,分享着这难得的消遣,一种无言的情谊在烟雾中流淌。
孩子们则围在李茂身边。李茂没有讲书,而是用低沉舒缓的声音,讲述着一个古老的、关于信义和坚守的故事。杨丫靠在母亲怀里,水生倚着林周氏,陈小石挨着祖父老陈头,都听得入了神。故事里的世界离他们很远,但那些关于勇气、智慧和善良的品质,却如同种子,悄然落在他们幼小的心灵里。
孙石头半靠在炕沿,身上盖着厚毯子。他的脸色依旧苍白,重伤初愈的身体还很虚弱,但眼神已经不再涣散,听着故事,嘴角偶尔会微微牵动。韩铁锤特意将靠近火炕最暖和的位置让给了他,自己则挤在稍远一点的板凳上。
“吴老,您再给讲讲当年在军中,是怎么以少胜多的呗?”韩铁锤按捺不住,凑到吴老倌身边问道。他对那些金戈铁马的故事格外着迷。
吴老倌眯着眼,吸了口烟,缓缓吐出一缕烟雾,脸上露出追忆的神色。“那都是老黄历了……不过,说起那次啊……”他打开了话匣子,将一段尘封的往事娓娓道来。赵铁柱和周青也不时补充几句细节,三个老兵,加上躺在炕上静静聆听的孙石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旌旗招展、生死与共的年代。
周氏和林周氏一边听着故事,一边手里也没闲着,继续缝补着衣物,但动作轻柔,脸上带着平和的笑意。杨大山坐在角落,默默打磨着一件木工工具,耳朵却竖着,显然也在听。杨老根靠在墙边,半眯着眼,似睡非睡,炉火的光芒在他饱经风霜的脸上跳跃,一派安详。
杨熙坐在人群边缘,看着眼前这一幕。火光跳跃,映照着每一张脸庞——赵铁柱的刚毅,韩铁锤的憨直,周青的沉静,吴老倌的睿智,李茂的儒雅,老陈头的沧桑,孙石头带着病容的坚毅,周氏的坚韧,林周氏的勤恳,杨大山的内敛,杨老根的宁静,还有孩子们纯真的眼神……这十六个人,来自不同的地方,有着不同的经历,因为命运的捉弄和共同的求生欲望,聚集在这小小的山谷里。
从最初的猜忌、磨合,到如今的信任、协作;从食不果腹、朝不保夕,到如今仓廪渐实、秩序初定。他们之间,早已不再是简单的收留与被收留的关系。赵铁柱、韩铁锤、周青、孙石头、吴老倌、李茂这六位老兵,是幽谷的武力支柱和早期核心;老陈头和林三一家,则是带来专业技能、丰富生产结构的新血;而自己的家庭,爷爷杨老根是家族的象征和精神依托,母亲周氏掌管后勤、维系着生活的温度,父亲杨大山是沉默却可靠的工匠,妹妹杨丫是未来的希望,自己则意外地成为了这个集体规划和决策的中心。
他们成了一个奇特的、却又紧密相依的大家庭。没有血缘,却胜似亲人。
屋外,北风呼啸,卷起雪沫拍打着门窗。屋内,炉火正旺,人声低语,烟火气息弥漫。这种饱暖之后、危难暂歇时的宁静与温馨,是如此珍贵。它洗刷了长久以来的疲惫与恐惧,滋养着每个人的心灵,也让这个小小的社群,凝聚得更加紧密。
生活的变好,在这一刻,具象化为这冬日里一屋的温暖,一次悠闲的夜话,和每个人脸上那不再被生存重压扭曲的、平和而满足的神情。他们知道,春天不远了,而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一起去迎接新的挑战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