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在威胁的阴影并未立即化作现实,但幽谷内部的节奏已然改变。那种初春时略带松弛的安逸感被一种更为沉稳、警惕的氛围所取代。生活仍在继续,只是每一项劳作都多了几分审慎。
田间的管理愈发精细。间苗、除草、松土,这些活计成了每日的必修课。杨熙发现,并非所有人都精通农事,即便是经验最丰富的林周氏,其知识也多局限于她家乡的种植习惯。他找到李茂,将记忆中那些零散的、关于不同作物习性、轮作、堆肥的碎片化知识口述出来,由李茂用炭笔仔细记录在木板上,再在晚间与众人探讨、验证。
“豆苗旁的杂草,其根能固氮,若不多,不必尽除,可保地力。”李茂指着木板上歪扭的字迹,向负责田间管理的林周氏和杨大山解释着杨熙提出的新概念。
林周氏听得似懂非懂,但她信任杨熙和李茂的见识,便依言在一些豆田里留了些许特定的杂草,观察效果。杨大山则默默记下,在制作和修复农具时,更多考虑如何便于中耕和除草。
防御工事也在悄无声息地加强。老陈头带着杨大山和韩铁锤,利用工余时间,在谷口那道已然不矮的矮墙后方,又用石块和泥土垒起了几个半人高的掩体,并在墙内侧用粗壮木材搭起了简易的了望台,方便观察谷外情形。这些工程进度缓慢,却异常扎实,每一块石头都嵌得稳稳当当。
巡逻和警戒成了重中之重。赵铁柱制定了严格的轮班表,确保谷口和外围暗哨时刻有人。周青如同幽谷延伸出去的触角,大部分时间都隐没在周边山林中,他的任务不仅是预警,更要摸清附近地形、水源、以及任何可能被外人利用的路径。他带回来的信息被李茂仔细标注在一张粗糙的、画在鞣制过的皮子上的地图里,幽谷周围的环境在这张图上逐渐清晰起来。
这种外松内紧的状态,对每个人的心志都是一种磨练。韩铁锤起初还有些不耐烦,觉得是小题大做,但在赵铁柱的弹压和周青几次带回确实有人活动痕迹的证实下,他也渐渐沉下心来,将那股躁动转化为巡逻时更凌厉的目光和更警惕的感官。
林三依旧是最不安的一个,夜里稍有动静便会惊醒。他的妻子林周氏则用行动表达着支持,不仅将禽舍和小菜园打理得井井有条,还在力所能及处多承担采集和后勤工作,默默分担着压力。她的沉稳在一定程度上安抚了林三的焦虑。
就在这种持续的戒备中,一个意外的发现,稍稍驱散了笼罩在众人心头的阴霾。
那日,周青在巡查一处远离山谷的偏僻山坳时,发现了几株野生黍子,虽然植株稀疏,但穗头饱满。他小心地采集了成熟的种子带回谷内。这并非多么重大的发现,却像一剂强心针。
“是黍子!这东西耐旱,坡地也能长!”林周氏捧着那些金黄的籽粒,脸上露出了难得的、发自内心的笑容。这对于丰富作物种类、应对不同年景意义非凡。
杨熙当即决定,在坡地选取一小块区域,试种这些黍种。这小小的尝试,重新点燃了大家对土地和未来的具体期盼。
然而,真正的考验很快来临。一个雾气弥漫的清晨,负责外围警戒的周青发出了代表紧急情况的、连续短促的鸟鸣信号!
谷内瞬间进入临战状态。赵铁柱和韩铁锤立刻持械冲到谷口矮墙后,妇孺被迅速安排到最坚固的主屋,杨大山和老陈头则拿起充当武器的农具,守在掩体后。杨熙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与吴老倌、李茂一同登上了望台。
雾气阻碍了视线,只能听到谷外隐约传来的人语和杂乱的脚步声,听起来人数似乎不少。紧张的气氛几乎凝固,连空气都仿佛变得粘稠。林三脸色煞白,握着木叉的手微微颤抖。韩铁锤独眼圆睁,肌肉紧绷,像一头随时准备扑出的猎豹。
时间一点点过去,谷外的声音却没有靠近,反而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雾气深处。
直到周青再次发出代表危险解除的信号,众人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许多人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是一伙流民,大概十几人,拖家带口,像是在山里迷了路,路过咱们谷口,没发现异常,就往北边去了。”周青回来后汇报道,语气依旧平静,但额角也带着细密的汗珠。
虚惊一场。但这场突如其来的警报,却像一次真实的演练,检验了幽谷的应急机制,也暴露了一些问题。
事后总结,李茂指出:“示警信号传递够快,但妇孺躲避时稍显慌乱。掩体后的配合也生疏。”
赵铁柱沉声道:“光是守着不够,得练!往后每隔几日,就得按今天这样演练一次!真到事上,才能不乱!”
没有人反对。这次经历让他们清醒地认识到,安逸是暂时的,危险可能随时降临。接下来的日子,除了日常劳作,针对性的防御演练成了新的常态。如何快速据守矮墙,如何利用掩体交叉掩护,妇孺如何迅速、安静地撤离到安全屋,都在一次次演练中变得熟练。
潜在的威胁没有消失,但它不再是纯粹的恐惧来源,反而成了磨砺幽谷这把“求生之刃”的磨刀石。生活的“缓慢变好”,不仅体现在仓廪充实,更体现在面对危机时,这个集体所展现出的越来越强的韧性、组织性和应对能力。他们依旧在小心翼翼地经营着田地,照看着禽畜,但眼神中多了几分经过淬炼的沉毅。他们不再仅仅是幸运的幸存者,而是在努力成为能够主宰自身命运的建设者和守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