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根的病情在冻青和草药的共同作用下,总算稳住了,虽然依旧虚弱,需要人时时照料,但至少不再有性命之忧。林三和陈小石也渐渐康复,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干活使不上大力气。这场突如其来的疾病,像一场阴冷的寒潮,席卷过后,在每个人心头都留下了一层难以化开的冰霜,让这个冬天显得格外漫长和难熬。
随着病患的好转,日子依旧要过。眼看着距离年关越来越近,幽谷内却几乎感受不到多少节日的喜庆。物资的匮乏和外部潜在的威胁,像两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周氏和周林氏开始带着妇孺们张罗过年的事宜,能做的却极其有限。粮食要精打细算,不敢有丝毫浪费。之前换回的青盐,被周氏如同守护眼珠般小心保管着,只在煮年夜饭的那锅难得的、掺了些许腊肉丁和干菇的粟米粥里,才舍得稍稍多放一点点,让那点咸味能更均匀地渗透到每一粒米中。
“总得有点过年的样子。”周氏一边仔细地清点着库存里所剩无几的、颜色暗淡的干枣和野果干,一边对帮忙的杨丫低声说道,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在鼓励孩子。她们将这些零嘴分成极小份,准备在除夕夜给每个人,尤其是孩子们,尝上一点点甜头。那点微不足道的甜,在这苦寒的冬日,便是难得的奢侈和慰藉。
男人们则忙于更实际的事务。赵铁柱带着人,冒着风雪,加固了谷口和所有可能被攀爬的薄弱地段。韩铁锤则几乎住在了工棚,守着那仿佛永远不知疲倦的铁匠炉,将所剩不多的铁料,打造成更多、更实用的工具和小型武器。每一件铁器的诞生,都伴随着他畅快的笑声和额角滚落的、被炉火映照得发亮的汗珠。
然而,表面的平静之下,是愈发焦灼的等待。胡驼子承诺的后续交易和药品迟迟没有消息,而那个如同幽灵般徘徊在外的“巡检司”队伍,更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就在腊月二十八这天傍晚,负责外围侦察的周青,再次顶着满身风雪回到了谷内。他带回来的消息,让共议会小屋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查清楚了,”周青的声音因寒冷和疲惫而有些沙哑,他接过吴老倌递过来的热水碗,暖了暖冻得僵硬的手,才继续说道,“那支队伍,确实是巡检司的人,领头的姓雷,是个副巡检。他们明面上是在追剿一股从北边流窜过来的悍匪,据说有二十多人,心狠手辣。”
他顿了顿,环视屋内众人凝重的脸色,加重了语气:“但是,据我观察,这雷副巡检带的人马,行事……很不规矩。他们剿匪是假,借机勒索沿途的小村落和零散农户是真。稍微像样点的人家,都被他们以‘资匪’、‘通匪’的名头敲诈过,粮食、牲口,见什么抢什么。遇到反抗,就直接动手,比土匪还狠。”
“他娘的!官匪一家!老子就知道!”韩铁锤猛地一拍大腿,脸上横肉跳动,眼中喷出怒火。
赵铁柱独眼微眯,声音低沉:“他们现在在什么位置?有没有……朝我们这边来的迹象?”
周青摇了摇头:“暂时没有。他们还在北边三十里外的几个村子‘驻扎’。不过,”他话锋一转,脸上忧色更重,“我打听到,他们对咱们这片山谷,似乎格外‘感兴趣’。有村民听到他们喝酒时提起,说这边山里可能藏着‘肥羊’,而且……组织严密,不像普通山民。”
屋内陷入一片死寂。炭盆里的火苗跳跃着,映照着每个人阴沉不定的脸。
“肥羊……”吴老倌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看来,咱们这点家底,还是被人惦记上了。组织严密……这更糟,他们会认为我们更有油水,也更难对付,要么不来,要来,就必然是雷霆手段。”
杨熙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最坏的情况似乎正在变成现实。对方不是简单的土匪,而是披着官皮、行事却毫无底线的兵痞。他们既有官方的身份便利,又有远超土匪的武装和组织,对幽谷的威胁程度,陡然上升了几个等级。
“他们有多少人?”杨熙问道,声音还算平稳。
“明面上,雷副巡检带了大约四十号人,都是骑兵,装备比我们之前遇到的哨骑只好不差。”周青答道。
四十对十六,还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骑兵。实力的差距,悬殊得让人绝望。
“年关……他们会不会趁机……”林三声音发颤,没敢把话说完,但意思所有人都明白。
“很有可能。”赵铁柱沉声道,“年关时节,人心浮动,也正是他们捞油水的好借口。”
压力如同实质的冰雪,瞬间覆盖了屋内每一个人。刚刚因为准备过年而升起的一丝微弱暖意,被这残酷的现实彻底击碎。
杨熙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从赵铁柱紧锁的眉头,到韩铁锤愤懑不平的脸,再到吴老倌忧虑的眼神,最后落在窗外那一片被积雪反射的、清冷月光照耀的山谷。
这个年,注定无法安稳度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