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耕的劳作暂告一段落,田里的粟苗和豆苗在春雨的滋润下悄然生长,试验田里的小麦也冒出了嫩绿的细芽。人们的重心,开始向基础建设和手工业倾斜。而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坐落在工棚东侧那座新起的、由老陈头主导设计,杨大山负责具体搭建的砖窑。
这座砖窑比之前烧制陶器的小窑规模大了数倍,形似一个巨大的、倒扣的瓦盆,用耐火土混合碎石垒砌而成,结构更加复杂,设有专门的窑门、火膛、烟道。为了建造它,几乎耗尽了之前积攒的大部分耐火材料。
开窑这一天,谷内能抽出身的人几乎都围了过来,既好奇又紧张。烧砖不同于烧陶,对温度和控制的要求更高,成败关乎着他们未来能否住上更坚固、更保暖的砖瓦房。
杨大山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油光发亮,不知是汗水还是紧张的冷汗。他仔细检查着窑体的每一处缝隙,确保密闭性。老陈头则沉默地站在一旁,混浊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审视着窑体的整体结构,偶尔用沙哑的声音提醒一两个细节。
“投料!”随着杨大山一声令下,林三和几个壮劳力将早已阴干好的、用新发现的白土(高岭土暂时未动用,用的是普通粘土)制成的土坯砖,小心翼翼地通过窑门码放进窑室内。码放砖坯也是个技术活,要留出适当的火道,确保热量能够均匀流通。
砖坯码放完毕,封闭窑门,只留下必要的通风口和观察孔。接下来,便是最关键的环节——点火烧窑。
韩铁锤自告奋勇负责烧火。他将干燥的硬木柴和之前烧制好的木炭交替填入火膛,然后用火把点燃。起初,火焰是橙红色的,温度缓慢上升,浓密的黑烟从烟道冒出。
“稳着点,别急着加柴!”老陈头盯着窑内隐约可见的火光,声音低沉地提醒,“要让温度一点点起来,把砖坯里的湿气慢慢逼出来,不然会裂。”
韩铁锤虽然性子急,但此刻也知道轻重,严格按照老陈头的指示,控制着添柴的频率和数量。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流下,滴落在炽热的窑壁上,发出“嗤”的一声轻响,瞬间蒸发。
随着时间的推移,窑内的温度逐渐升高,火焰的颜色从橙红变为亮黄,最后趋于白炽。烟囱里冒出的烟也变得稀薄,呈现出淡淡的青色。灼人的热浪以砖窑为中心向外辐射,逼得围观的人群不断后退。
烧窑的过程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期间,杨大山和老陈头几乎寸步不离,轮流通过观察孔查看窑内情况和火焰颜色,指挥韩铁锤调整火力。所有人的心都悬着,这不仅仅是一窑砖,更是他们对更好居住条件的渴望,是技术突破的又一次尝试。
第二天傍晚,老陈头根据经验判断火候已到,下令熄火,并封闭所有通风口,让砖窑自然冷却。这又是一个需要耐心的过程,急不得。
又等待了一天一夜,窑体的温度终于降到了可以触摸的程度。到了检验成果的时刻。
窑门被小心翼翼地打开,一股热浪夹杂着泥土烧结后的特殊气味扑面而来。杨大山第一个钻了进去,众人屏息凝神地等待着。
片刻之后,杨大山抱着一块尚且温热的砖块走了出来。那砖块呈现出不均匀的红褐色,表面有些许气泡和裂纹,边缘也不算十分齐整,但整体坚硬,敲击时发出沉闷的“铛铛”声。
“成了!大部分都成了!”杨大山脸上带着疲惫,更多的是兴奋,声音有些沙哑,“虽然有不少次品,裂纹也多,但……这确实是砖!能盖房子的砖!”
人群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韩铁锤抹了把脸上的黑灰,咧嘴大笑。林三抚摸着那块还带着余温的砖,仿佛在抚摸一件珍宝。周氏眼中也闪着光,似乎已经看到了未来窗明几净的砖房。
老陈头接过那块砖,仔细看了看,又用手掂了掂,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但微微颔首的动作,却透露了他内心的满意。第一次大规模烧制,能有超过六成的成品率,已属不易。
这一窑砖,或许粗糙,或许瑕疵众多,但那一抹在夜色中依然清晰的砖红色,却如同黑暗中燃起的篝火,照亮了幽谷通向更坚实未来的道路。技术的积累,就在这一次次的失败与成功的尝试中,悄然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