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驱散了野猪沟弥漫的血腥与夜色,将激战后的营地清晰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破损的帐篷、熄灭的篝火、散落的兵器和斑驳的血迹,构成了一幅残酷的画卷。空气中混杂着焦糊味、血腥味和泥土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胜利的狂热已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疲惫、庆幸与沉痛的复杂情绪。护卫队员们默默地打扫着战场,将己方三名轻伤的同袍小心搀扶到一旁,由略懂包扎的队员进行初步处理。他们的伤口不深,多是搏斗中的擦伤或格挡时的震伤,但疼痛是实实在在的,龇牙咧嘴的同时,眼中却闪烁着初经战阵后残留的兴奋与后怕。
而对待敌人的尸体,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韩铁锤带着几个人,面无表情地将一具具匪徒的尸首拖到营地旁早已挖好的一个大坑旁。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粗暴,带着一种对敌人、也是对战争本身的冷漠。张豹那肥胖的、后心插着箭矢的尸体被单独拖出,韩铁锤盯着看了片刻,啐了一口:“呸!便宜这狗贼了!”最终还是将其与其他尸体一同推入了坑中。生石灰被撒下,覆盖住那些曾经鲜活、如今却僵硬扭曲的躯体,然后一锹锹的泥土落下,将其彻底掩埋。没有墓碑,没有标记,这片山坡将成为他们永久的、无名的坟冢。整个过程沉默而迅速,只有铁锹与泥土沙石的摩擦声,以及偶尔惊起的、被血腥气吸引而来的乌鸦凄厉的啼叫。
另一边,十七名俘虏,包括那个提供了关键情报的疤脸刘,被集中看管在一处,用绳索串联着双手。他们大多身上带伤,神情萎靡,眼神中充满了恐惧、茫然,以及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他们看着幽谷众人有条不紊地处理战场,掩埋同伴(敌人),心中五味杂陈。尤其是那些原本属于疤脸刘一伙、家眷被扣的匪众,更是频频望向杨熙,眼神中带着卑微的乞求。
杨熙没有立刻处理俘虏,他首先走到了那三名受伤的队员面前。其中一人手臂被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染红了临时包扎的布条;另一人额头肿起一个大包,是在冲锋时撞到了帐篷木桩;还有一人则是扭伤了脚踝。
“辛苦诸位叔伯兄弟了。”杨熙蹲下身,仔细查看了他们的伤势,语气真诚而带着关切,“伤处可还疼得厉害?回去后定让李茂先生用最好的草药给你们医治,工分照记,安心养伤。”
他的关怀让三名伤员颇为感动,那额头肿包的汉子咧嘴想笑,却扯动了伤处,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瓮声道:“主事人放心,小伤!不碍事!能跟着赵爷、韩爷砍土匪,这点伤算个啥!”
安抚好伤员,杨熙才将目光转向那群俘虏。他的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俘虏们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疤脸刘。”杨熙点名。
疤脸刘浑身一颤,连忙挣扎着上前两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主事人!小的在!小的所言句句属实,绝无欺瞒啊!求主事人开恩,饶小的一条狗命!”
“你的情报,确实助我们破了强敌,有功。”杨熙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俘虏耳中,“我说话算话,可饶你不死。非但你,所有愿意弃暗投明、真心归附者,我幽谷皆可给予活路。”
俘虏群中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许多人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芒。
“但是,”杨熙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活路,不是白给的。你们需得劳作赎罪,遵守我幽谷的规矩。若有异心,或触犯规矩,定严惩不贷!此外,你们被扣在老寨的家眷,我们会设法营救。但能否成功,还需看天意,以及……你们接下来的表现。”
他这是在给予希望的同时,也套上了枷锁,并且将营救家眷与他们的忠诚度挂钩。
“愿意!小的愿意!”疤脸刘连忙表忠心,“小的定当牛做马,报答主事人不杀之恩!规矩我们都守!”
其他俘虏也纷纷磕头表态,乱糟糟地嚷着愿意归附。
杨熙让李茂将愿意归附的俘虏逐一登记,并派人严密看管,准备带回谷内。他知道,消化这些曾经打家劫舍的匪徒,将是下一个不小的挑战。
战场打扫完毕,缴获的物资清点装箱,阵亡者掩埋,伤员和俘虏安排好,太阳已经升高。队伍踏上了返回幽谷的路途。来时悄无声息,归时虽带着胜利,气氛却并不轻松。缴获的物资和垂头丧气的俘虏,无声地诉说着昨夜那场战斗的惨烈与代价。
回到谷内,早已得到消息的众人聚集在谷口,迎接凯旋的队伍。看到熟悉的亲人安然无恙,人群中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欢呼和哭泣。周氏红着眼圈,挨个检查着出征的队员,看到那三名轻伤者,更是心疼得直掉眼泪,连忙招呼妇人帮他们重新清洗包扎。
然而,当那十七名衣衫褴褛、面带惶恐的俘虏被押解进来时,谷内的欢庆气氛为之一滞。许多人的目光中充满了警惕、厌恶,甚至仇恨。毕竟,这些人不久前还是意图劫掠他们家园、杀害他们亲人的敌人。
杨熙站在众人面前,声音沉稳地讲述了昨夜战斗的经过,重点提到了疤脸刘等人的反正之功,以及给予他们活路的承诺和条件。
“我知道,大家心里有疙瘩。”杨熙的目光扫过众人,“他们曾经是我们的敌人。但如今,他们选择了放下刀兵。我们幽谷,要有容人之量,也要有化敌为友的智慧和勇气。让他们劳作赎罪,既是对他们的惩罚,也是给我们自己增添劳力。只要我们规矩立得严,管理跟得上,就不怕他们翻天!”
他的话语,暂时安抚了部分人的情绪,但真正的融合,还需要时间和更细致的工作。
当天下午,在杨熙的主持下,幽谷为此次战斗举行了简单的追悼仪式。没有棺椁,只有三个新堆起的小小土坟,里面埋着的是三名队员换下来的、染血的衣物和随身物品,象征性地代表他们参与了这场守护家园的战斗并负伤。坟前立着简陋的木牌。
所有谷民,包括那些新归附的俘虏,都被要求参加。杨熙站在坟前,声音沉痛而坚定:
“诸位乡亲,今日我们在此,并非只为庆祝胜利,更是为了铭记。铭记我们为何而战!是为了守护我们脚下的土地,守护我们辛苦建起的家园,守护我们粮仓里活命的粮食,守护我们身边的父母妻儿!”
“战争是残酷的,它带来的不仅仅是胜利的喜悦,更有牺牲的悲伤和流淌的鲜血。我们厌恶战争,但当豺狼来时,我们必须有亮出獠牙和犄角的勇气!今日之血,不会白流!它警示我们,安宁来之不易,需用汗水与热血共同守护!它也告诉那些外界的觊觎者,幽谷之人,不可轻侮!”
“愿逝者安息,愿生者警醒,愿我幽谷,团结一心,砥砺前行!”
低沉而肃穆的气氛笼罩着所有人,无论是久居谷内的老居民,还是新来的俘虏,都感受到了那份沉甸甸的重量。生命的消逝与共同体的存续,在这一刻紧密相连。
战争的创伤需要时间抚平,胜利的果实也需要谨慎品尝。但经此一役,幽谷的脊梁,似乎更加挺直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