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猪沟大胜的余波尚未平息,缴获的物资和银两充实了公共金库,带来了短暂的喜悦,但随之而来的十七名俘虏的安置问题,却像一块沉重的磨盘,压在了幽谷决策层的心头。谷民数量骤然增加了近三成,突破五十大关,这本是壮大声威的好事,却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管理难题。
那十七名被俘的土匪,暂时被集中安置在谷内一角用木栅栏圈出的空地上,由赵铁柱派出的护卫队员日夜轮班看守。他们虽然放下了武器,表示愿意归附,但眼神中的惶恐、茫然、乃至一丝尚未完全熄灭的野性,都让原本的谷民感到不安和排斥。
清晨,周氏带着几个妇人去给这些新来者分发稀粥和杂粮饼子。妇人们远远地站着,将食物放在栅栏门口的地上,便如同受惊的兔子般快步退开,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警惕与厌恶。一个原属疤脸刘手下的年轻匪徒,大概是饿得狠了,见食物放下,便迫不及待地想冲过来拿,动作略显毛躁。
“站住!退回去!”值守的护卫队员立刻厉声呵斥,手中的长矛往前一挺,锋利的矛尖在晨曦中闪着寒光。
那年轻匪徒吓得一哆嗦,连忙后退几步,举起双手,脸上挤出讨好的笑容:“军……军爷,小的不敢,小的就是饿……”
栅栏内外,一道无形的隔阂,如同冰冷的墙壁,将新旧人群分割开来。原谷民们路过此地,都会下意识地加快脚步,或投去审视的目光。孩子们更是被大人严厉告诫,绝对不许靠近那片区域。
共议会内,气氛凝重。如何“消化”这十七人,成了比打败“钻山豹”更棘手的难题。
“俺看这帮人贼眉鼠眼,就没几个老实的!”韩铁锤瓮声瓮气地说道,他对这些曾经的敌人始终抱有最大的戒心,“要俺说,就该把他们当苦力使唤,挖矿、伐木,干最累最危险的活儿,牢牢看管起来!敢有异动,杀无赦!”
赵铁柱相对冷静,但眉头也紧锁着:“铁锤的话虽直接,却也不无道理。这些人习性难改,骤然放松管制,恐生祸端。但若一味高压,也非长久之计,反而可能逼得他们铤而走险。”
李茂翻看着初步登记的名册,上面简单记录了这些人的姓名、原属(张豹心腹或外围)、以及有无家眷被扣等信息。“根据登记和疤脸刘的指认,这十七人中,原属张豹心腹的有五人,皆是悍勇之徒,需重点看管。其余十二人多为外围,像那疤脸刘一样,是被吞并或裹挟的,其中七人家眷尚被扣在老寨。这些人,或许是可以争取的对象。”
吴老倌沉吟道:“乱世用人,重在掌控与疏导。既不能放任,亦不能逼反。需得订立明确的规矩,有功则赏,有过则罚,让他们看到希望,也知晓厉害。尤其是那些家眷被扣的,若能设法营救其家小,或可收其心。”
杨熙综合了众人的意见,心中渐渐有了章程。“诸位叔伯所言皆有道理。对待这些新归附者,我们不能一视同仁,需得分而化之。”
他提出了具体的措施:
“第一,严格审查与分级管理。由赵叔、周青叔负责,结合疤脸刘的指认和日常观察,将这十七人分为三等。甲等,如疤脸刘等提供关键情报、且有家眷牵挂、表现顺从者,可给予一定信任,参与部分非核心劳作,但仍需受监管。乙等,普通外围匪众,无显着恶行亦无功劳者,集中劳作,严格看管。丙等,原张豹心腹及表现桀骜不驯者,编入苦役队,从事最繁重、监管最严的劳役,如深层采矿、危险地段的伐木等。”
“第二,以工代管,以规束行。所有新归附者,必须参加劳作,按劳记工分,但其工分价值暂定为正常谷民的七成,所得用于换取自身口粮及基本生活物资,结余可累积,作为日后赎罪或提升待遇的凭证。同时,颁布《幽谷新附人员管理条例》,详细规定其行为规范、奖惩制度,由护卫队负责执行,李茂先生记录在案。触犯条例者,视情节轻重,处以扣减工分、苦役、乃至驱逐或处决的惩罚。”
“第三,攻心为上,给予希望。对于那些家眷被扣者,明确告知,幽谷会视其表现,在时机成熟时设法营救。同时,在谷内设立‘观察期’,凡在观察期内(暂定一年)无过错、劳作积极、并做出贡献者,可逐步提升待遇,直至获得与普通谷民同等地位。让所有人明白,只要遵守规矩,努力劳作,便有重回正轨、成为幽谷一份子的可能。”
这套组合拳,既有高压管控,也有利益引导,更留下了上升通道和情感羁绊,可谓软硬兼施,考虑周详。
“此外,”杨熙补充道,“我们自身的队伍也要加强。护卫队需扩编,从原有谷民中选拔可靠青壮补充。夜校要加强,不仅是识字算数,更要宣讲幽谷的规矩、历史和精神,增强所有谷民的认同感和凝聚力,抵御可能的外部不良影响。”
制度颁布下去,幽谷再次忙碌起来。栅栏内的新归附者们,在得知具体的规章和“观察期”制度后,反应各异。有人如释重负,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劳作格外卖力;有人则面露不满,但在森严的守卫和明确的惩罚制度下,也不敢造次;那几个张豹的心腹,眼神依旧阴鸷,却也只能在监督下,默默地抡起沉重的镐头。
消化与吸收的过程,注定漫长而充满挑战。但迈出了这第一步,幽谷才算真正开始将这场军事胜利,转化为自身壮大的人口基础。每一次人口的吸纳,都是一次对现有制度和凝聚力的考验,也是走向更强大社群的必经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