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期限转眼即至。一份墨迹初干、详细列明“幽谷猎户村”丁口五十二人(其中十六至五十岁男丁仅列二十人),田亩三十亩(皆为中下等田,亩产粟米八斗)的册子,由一名机灵的护卫队员送往黑山卫所。册子上数字之“寒酸”,让接收的文吏都忍不住撇了撇嘴。
又过了五天,到了缴纳首批“助饷粮”的日子。吴老倌穿着一身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旧长衫,带着两名同样面带菜色的“村民”,赶着两辆驴车,载着那区区五石粟米、十张皮货、二十罐山酢,再次来到了黑山卫所辕门外。
这一次,他连雷彪的面都没见到,只在二堂外等了近一个时辰,才被那个三角眼小旗官不耐烦地引去见了一位姓王的管队官。
那王管队官看着那点可怜的“贡品”,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猛地一拍桌子:“就这么点?打发叫花子呢?雷将军的谕令你们当是耳旁风?”
吴老倌立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声音凄切哀婉,将杨熙交代的那套说辞发挥得淋漓尽致:
“将军息怒!将军息怒啊!非是小民等不愿尽力,实在是……实在是山穷水尽,无能为力了啊!”他捶打着胸口,涕泪交加,“将军明鉴,我等山中猎户,本就靠天吃饭,去岁收成稀薄,今年开春兽群不知何故远迁,狩猎所得大减。前番那伙天杀的土匪‘钻山豹’前来滋扰,虽蒙谷神庇佑,将士用命,将其击退,可也耗尽了谷中积存,伤了几个壮劳力,如今医药钱粮都捉襟见肘……这五石粮,十张皮,已是砸锅卖铁,家家户户搜刮干净才凑出来的啊!剩下的,便是杀了小老儿,也实在拿不出了……求将军体恤小民艰难,在守备大人面前美言几句,宽限些时日吧……”
他哭得情真意切,将一个被逼到绝境的老农形象演绎得入木三分,连那王管队官听着,眉头都皱了起来,脸上的怒色稍缓,但依旧冷哼道:“哭穷谁不会?哪个来交粮的不哭几句?就你们难?”
“将军!小民所言,句句属实啊!”吴老倌以头抢地,“若将军不信,可派人去谷中查看,若能搜出多余的一粒粮食,小老儿甘愿领死!只求将军垂怜,容我等些时日,待夏收之后,狩猎有所获,定当补齐欠额……”
他一口一个“将军”地叫着,姿态卑微到了尘土里,反复强调“夏收之后”,将支付时间模糊地推到了数月之后。
那王管队官盯着吴老倌看了半晌,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破绽,但最终只是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行了!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东西放下,滚回去吧!本将会禀明守备大人,至于能否宽限,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吴老倌千恩万谢,几乎是爬着退出了二堂。
就在吴老倌在卫所表演“苦肉计”的同时,周青和他撒出去的情报网,也陆续传回了一些零碎却至关重要的信息。
通过胡驼子一个相熟的、常给卫所送菜的老农之口,得知雷彪此人极好面子,讲究排场,手下聚拢了一帮善于溜须拍马的亲信,但对底层兵丁却极为苛刻,粮饷时有克扣,军中怨言不小。
从秦马帮一个伙计那里,隐约听说雷彪这官位似乎是走了上峰某位姨太太的门路,花了大价钱谋来的,并非凭真本事上位,因此在卫所内一些老资格的军官面前,底气并不太足。
最让杨熙注意的是李茂汇总的一条信息:黑山卫所的副守备,一位姓冯的老军官,据说对雷彪的所作所为颇为不满,曾因征兵和粮饷分配问题与雷彪当众发生过几次争执,只是碍于雷彪是正职,暂时隐忍不发。
“雷彪……好面子,根基不稳,与副手不和……”杨熙在共议会小屋中,踱着步,反复咀嚼着这些信息,眼中闪烁着计算的光芒,“看来,这位雷守备,也并非铁板一块,无懈可击。”
“熙娃子,你是想……”吴老倌回来后,听完了情报汇总,似乎猜到了杨熙的想法。
“光靠哭穷和拖延,终究被动。”杨熙停下脚步,目光扫过众人,“雷彪贪婪,我们喂不饱他。他内部有矛盾,我们或可利用。或许,我们该换个思路,不能只想着如何满足他的勒索,而是要想办法,让他觉得啃我们这块骨头,不仅没什么油水,还可能崩了牙,惹一身骚!”
“釜底抽薪?”赵铁柱若有所思。
“不错!”杨熙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我们要让他觉得,继续逼迫我们,成本太高,得不偿失!甚至……能让他内部的问题,提前爆发!”
一个更为大胆,也更为凶险的策略,开始在杨熙心中酝酿。单纯的防御和拖延已经不够,是时候,主动给这头贪婪的恶狼,制造一些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