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倌的第二次卫所之行,效果出乎意料地“好”。
当他将那几盒精心包装的白陶器皿、贴着红纸的贡酢以及油光水滑的狐皮呈上时,接待他的依然是那位王管队官。这一次,王管队官看着这些明显花了心思的“贡品”,尤其是那几件质地细腻、器型古雅的白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贪婪,态度比上次好了不少。
“嗯,看来你们倒是识趣了些。”王管队官掂量着一只白陶小杯,感受着那温润的触感,语气缓和了许多,“早这般懂事,何至于此前那般难堪?”
吴老倌陪着笑脸,将杨熙交代的那套“幡然醒悟”、“诚心归附”的说辞娓娓道来,言辞恳切,姿态卑微,却又恰到好处地暗示了幽谷的“潜力”与“忠诚”。
“将军威德,小民等心悦诚服。日后山中但有所出,定当优先供奉将军。只求将军宽限些时日,容我等休养生息,方能更好地为将军效力……”吴老倌将“拖延”的请求,包裹在恭顺的表白之中。
王管队官显然对这份“诚意”颇为受用,尤其是那几件白陶,一看就不是凡品,让他觉得在雷彪面前也有了交代。他挥挥手,大度地道:“行了,东西本将收下了,自会禀明守备大人。至于宽限之事……本将会为你们美言几句。尔等好自为之,莫要再耍什么花样!”
“不敢,不敢!小民等绝无二心!”吴老倌连声道谢,心中却暗暗松了一口气。这“糖衣”的第一步,看来是奏效了。
就在吴老倌带着“良好”的反馈返回幽谷的同时,那几封匿名的“炮弹”,也经由周青安排的隐秘渠道,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黑山卫所内部激起了不大不小的涟漪。
第一封信,不知被谁塞进了冯副守备书房的门缝。冯副守备年约五旬,头发已花白,脸上带着久经沙场的风霜与一丝不得志的郁气。他展开信件,看着上面揭露雷彪克扣军饷、纵容亲信欺压同僚的内容,尤其是提到雷彪排挤自己、独断专行时,他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怒意。他默默将信纸在灯烛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握着椅背的手指,微微收紧。
第二封信,则出现在了卫所仓库一位老典吏的桌上。这位老典吏素来耿直,对雷彪上任后的种种作为早已不满。看到信中提及的克扣细节,与自己私下记录的一些账目隐隐吻合,气得胡子直抖,低声骂了句“国之蛀虫!”,却也只敢将信件小心藏起,不敢声张。
第三封信,更是离奇地混入了一堆待发的公文之中,被一个负责抄写的小吏发现。小吏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将信交给了自己的上司,消息就这么在小范围内悄然传开……虽然无人敢公开议论,但一种对雷彪不满的暗流,却在卫所底层和一些不得志的军官中缓缓涌动。
雷彪本人,起初并未察觉这些暗流。他收到了王管队官呈上的“贡品”,对那些白陶器皿爱不释手,把玩良久,对幽谷的“识相”颇为满意。觉得这帮山里人总算开了窍,成了可以随意拿捏的钱袋子。他大手一挥,同意了“宽限”的请求,甚至想着等日后榨取了更多好处,或许可以给那个叫吴老倌的老头一点甜头。
然而,几天后,当他再次因为兵员征调问题与冯副守备发生争执时,明显感觉到对方的态度比以前强硬了几分,虽然依旧保持着下属的礼节,但话语间的绵里藏针,让雷彪极为不适。更让他恼火的是,随后几天,他隐约感觉到手下一些军官看他的眼神有些异样,往日里那些谄媚的笑容似乎也少了些许真诚。
“怎么回事?”雷彪心中疑窦丛生,召来王管队官询问。
王管队官支支吾吾,最后才暗示,似乎有些关于守备大人“理财有道”和对冯副守备“不够尊重”的流言在私下传播。
“混账!”雷彪勃然大怒,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是谁在背后嚼舌根?给本将查!查出来老子扒了他的皮!”
他本能地怀疑是冯副守备在搞鬼,但又抓不到证据。卫所内的气氛,因为他的疑神疑鬼和急于追查流言来源而变得紧张起来。原本就存在的矛盾,被那几封匿名信悄然放大、激化。
雷彪开始感到有些焦头烂额。一方面要应付可能存在的内部挑战,稳定军心,另一方面,上官那边似乎也对他上任后的“政绩”有所询问,让他压力倍增。一时间,他竟然有些无暇再去紧紧逼迫那个远在山中、看似已屈服、只会“慢慢”筹措钱粮的幽谷了。
幽谷之内,通过胡驼子等渠道隐约得知卫所内部似乎起了些风波,雷彪暂时放松了逼迫的消息后,众人皆松了一口气。
“成了!”李茂难掩兴奋,“虽不能竟全功,但此计确实为我们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杨熙站在了望塔上,望着谷外连绵的群山,目光深邃。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缓解。雷彪内部的矛盾能被利用一时,却不可能永远指望敌人内乱。幽谷必须利用这来之不易的喘息之机,更快地壮大自身。
“糖衣”麻痹了敌人,“炮弹”扰乱了敌营。但真正的安全,永远建立在自身强大的基础之上。风雨,只是暂歇,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