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谷约法》的颁布,如同在幽谷这片日益丰沃的土地上,立下了一根清晰而坚实的界桩。它不再是口耳相传的惯例或临时起意的决议,而是变成了白纸黑字、人人可见可循的准则。影响是立竿见影且深远的。
变化最先体现在日常的劳作与管理中。
清晨,天色微熹,薄雾尚未完全散去。负责清点出工人数的李茂,拿着新制的工分登记簿,站在工棚外的空地上。他的面前,谷民们不再是杂乱无章地聚集,而是依照《约法》中“各司其职,依序劳作”的精神,隐约分成了几个队列:农耕队的以林三为首,工匠队的围绕在杨大山身旁,护卫队成员则自成一体,精神抖擞。甚至连那十几名新附者,也在疤脸刘的低声约束下,默默排在了队伍末尾,只是他们的队列尚显松散,眼神中也少了些老谷民那种自然而然的归属感。
“林三叔,今日安排五人去东山坡除草,三人去溪边担水浇灌试验田,具体人选由你定夺,工分按甲等、乙等计。”李茂的声音清晰平和,一边说,一边在簿子上记录。
林三连忙点头,回身点了几个名字,被点到的人默默出列,脸上没有任何异议,显然早已习惯了这种安排。这便是“规矩”带来的效率。
另一边,周氏带着两名妇人,开始分发今日的口粮份额。不再是粗略的估计,而是严格按照《约法》中根据年龄、劳作强度制定的定量标准,用标准木斗仔细量取。一个半大的孩子因为正处在长身体的时候,按照新规,他的份额比去年多了半勺粟米,负责分发的妇人一丝不苟地量出,那孩子接过时,眼睛里闪着光,他的母亲在一旁连声道谢,脸上是掩不住的欣慰。公平,在这种细微之处得到了最直接的体现。
变化也体现在纠纷的处理上。
这日午后,工坊区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原来是两个木匠学徒,因争夺一块质地细密、适合雕刻的梨木料子发生了争执,年轻气盛的两人互不相让,面红耳赤,眼看就要扭打起来。
若在以往,或许需要杨大山闻声赶来呵斥调解,全凭个人威望。但如今,不等杨大山出面,旁边一个年长些的工匠便沉着脸喝道:“吵什么!《约法》第十三条怎么说的?‘同僚争执,需报所属管事裁断,不得私斗!违者扣罚工分!’你俩都想受罚吗?”
那两个学徒闻言,气势顿时一滞。其中一人梗着脖子道:“那……那这块料子本来就是我先看上的!”
另一人立刻反驳:“你只是看见!我都上手摸了!”
“都闭嘴!”年长工匠打断他们,“料子归谁,由杨师傅定夺。你二人私自争吵,各扣今日工分三分之一!可有异议?”
两个学徒互相瞪了一眼,看了看周围其他工匠投来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偏袒,只有对“规矩”的审视。他们最终悻悻地低下头,嘟囔着“没有异议”。一场可能升级的冲突,在援引《约法》的情况下,被迅速而有效地遏制在了萌芽状态。规矩,成为了超越个人情绪的仲裁准绳。
而对于新附者,《约法》更像是一把双刃剑,既给予了他们明确的保护——例如规定不得无故克扣其口粮,不得随意打骂——也设置了严格的红线。疤脸刘如今管理着新附者的劳役分配,他发现自己手中的那点微末权力,也必须按照《约法》细则来行使,否则,不仅被管理者可以依据条款申诉,他自己也可能面临处罚。这种约束,反而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因为这意味着,只要他守规矩,他的地位和待遇就是稳定的,无需时刻担心上位者的喜怒无常。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能立刻适应。韩铁锤就曾私下对赵铁柱抱怨:“这也不行,那也要按规矩,忒不痛快!以前哪用这么麻烦?”
赵铁柱只是冷冷回了他一句:“无规矩不成方圆。你想幽谷变成‘钻山豹’那样的土匪窝,还是想它长久安宁?”
韩铁锤张了张嘴,最终没再说话。他或许不喜繁琐,但他绝不希望幽谷变成他曾经鄙视的样子。
杨熙默默地观察着这一切。他看到《约法》如同一张无形的网,将整个幽谷更紧密、更有序地联结在一起。它减少了内耗,提升了效率,更重要的是,它开始塑造一种名为“秩序”的共同体意识。这种意识,是幽谷能否从“立足”走向“发展”的关键。
当然,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约法》的权威,需要在长期、一致的执行中才能真正树立。而随着幽谷的继续发展,这部《约法》也必然需要不断地完善和补充。
规矩已然立下,方圆正在形成。幽谷这艘航船,有了更清晰的航图与更稳定的压舱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