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共议会即将商议是否接纳王老实一家的前夕,工坊区,陶金山负责的窑场,正酝酿着一场无声的变革。
窑场内热气灼人,陶金山父子都是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挂满了汗珠。他们正围绕着那座经过数次改造、结构已趋于合理的小型瓷窑,进行着又一次关键的烧制。与以往烧砖或普通陶器不同,这一次窑内装载的,是十几件经过拉坯、修胚、并且首次尝试施加了釉料的坯体。
釉料是陶金山根据杨熙模糊提示的“草木灰、石英”等方向,结合自己多年的经验,反复试验调配出来的。用的是收集来的松木灰、一种质地较纯的白色石英石粉末,再加上少量富含铁质的红土作为呈色剂,混合淘洗过滤后的细腻瓷土浆,制成了一种灰白中略带青褐的原始釉浆。
施釉的过程小心翼翼,陶青用特制的竹勺舀起釉浆,均匀地淋在干燥的坯体上,陶金山则在一旁紧盯着,不时出声纠正:“手腕再稳些!薄了!对,就这样,要匀,不能有厚有薄,不然烧出来颜色深浅不一,还可能流釉!”
所有的希望,都凝聚在这十几件杯、碗、小碟的坯体上。将它们装入窑室,封堵窑门,点燃窑火,每一个步骤都充满了仪式感。陶金山亲自把控着火候,这一次,他要求的温度,远比烧制白陶时要高得多。火焰在窑膛内呼啸,透过观察孔,可以看到窑内已是一片刺目的白亮,温度高得让站在几尺外的人都感到面部发烫。
烧制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熄火之后,便是更加煎熬的等待。窑体需要自然冷却,急不得。陶金山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窑旁,混浊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却闪烁着近乎狂热的期待。陶青也沉默地陪着父亲,年轻的脸上同样写满了紧张。
杨熙得知消息,也来到了窑场。他没有打扰专注的陶氏父子,只是站在稍远的地方,感受着那尚未散尽的灼热气息,心中同样充满期待。瓷器,若能成功,意义非凡。它不仅仅是更高价值的贸易品,更代表着幽谷手工业水平的一次质的飞跃,是“沃土”所能孕育出的“新枝”中最耀眼的一抹亮色。
又过了大半日,窑体的温度终于降到了可以触摸的程度。到了最激动人心的开窑时刻!
窑场周围,不知不觉聚集了不少人。杨大山、周氏、甚至得到消息的吴老倌、李茂也赶了过来。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目光聚焦在那扇即将开启的窑门上。
陶金山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和儿子一起,缓缓推开了沉重的窑门。
一股热浪夹杂着烟火与泥土烧结后的特殊气味扑面而来。窑室内,景象映入眼帘——
并非一片完美。
靠近窑门处的几件器物明显过火,釉面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焦黑色,甚至有些粘连。中间部分,有几件釉色不均,出现了难看的斑点或流淌的痕迹。
陶金山的心沉了下去,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陶青也握紧了拳头,眼中满是失望。
然而,当陶金山颤抖着手,用特制的长钳,小心翼翼地将窑室最深处、火候最均匀位置的几件器物夹出来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是一个小碗和一只茶杯。
它们不再是白陶那种亚光的质感,表面覆盖着一层光滑透亮的釉层!釉色并非纯白,而是呈现出一种温润如玉、青中泛灰的色调,釉质均匀,光泽内敛,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流淌着一种静谧而高贵的光华!与旁边那些烧坏的、或是未施釉的白陶器皿相比,简直如同鹤立鸡群!
“成……成了?!”陶金山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放下长钳,如同捧着绝世珍宝般,用那双布满老茧和烫痕的手,轻轻捧起那只小碗。碗壁轻薄,叩之声音清越悠长,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远非陶器的沉闷可比。
“釉面光滑,色泽均匀,声音清越……这,这是真正的瓷器!虽然只是最基础的青瓷,但确是瓷器无疑!”陶金山老泪纵横,激动得浑身发抖。几十年的梦想,在这偏远的山谷里,竟然看到了实现的曙光!
杨熙走上前,从陶金山手中接过那只小碗,感受着那冰凉滑腻的触感,看着那青莹莹的釉光,心中亦是波澜起伏。他轻轻摩挲着碗壁,沉声道:“陶老伯,辛苦了!此乃我幽谷一大幸事!”
周围顿时爆发出了一阵压抑不住的欢呼!杨大山用力拍着陶青的肩膀,周氏眼中闪着激动的泪花,连一向严肃的吴老倌,也抚须连连点头,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这一抹初现的瓷光,仿佛具有神奇的魔力,不仅照亮了窑场,更驱散了因人口压力、外部威胁所带来的些许阴霾。它告诉所有幽谷人,只要方向正确,坚持不懈,他们便能在这片自己开垦的沃土上,创造出前所未有的奇迹!
这抹光,是希望,是信心,更是幽谷未来能够挺直腰杆,面对更广阔天地的底气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