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 清鸢设女官署，女子亦可入仕途
景和五年的春天，洛阳宫城内的海棠开得正盛。坤宁宫东暖阁里，苏清鸢搁下朱笔，轻轻揉了揉眉心。案几上堆满了奏章，有关于春耕的，有关于漕运的，也有后宫女官呈报的琐事。她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份奏报上——是尚宫局禀报，因管理不善，去年冬日宫中炭火短了数万斤，需从内帑补支。
这不是第一次了。自入主中宫以来，苏清鸢便发现，这庞大的宫廷犹如一架年久失修的古琴，弦索杂乱，音调不协。六尚二十四司看似建制完备，实则职责不清，人浮于事。女官们或出身勋贵，靠门第混个职衔；或从民间选入，目不识丁，只能做些粗使活计。真正有才学的女子，反而因身份所限，无处施展。
“娘娘，该用药了。”侍女端来温热的汤药。苏清鸢有旧疾，每逢换季便咳嗽不止。太医院开的方子千篇一律，效果寥寥。她忽然想起前日偶然听闻，民间有位姓林的女医，擅治咳喘，在城南开着医馆，求医者众。
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在她心中闪过。
一、凤阁夜话，宏图初定
是夜，沈砚处理完政务来到坤宁宫，见苏清鸢对灯凝思，面前铺着一张素笺，上面写写画画。
“清鸢，何事劳神？”沈砚走近，为她披上外袍。
苏清鸢抬头，眼中闪烁着沈砚熟悉的光芒——那是她思索重大决策时才有的神采。“沈大哥，你看。”她将素笺推过去，“这是我草拟的‘女官署’章程。”
沈砚接过细看。素笺上条分缕析：
一、设立宗旨：革除宫廷旧弊，使女子才学得所用，内廷事务得所治。
二、管辖范围：
1. 宫正司：掌宫廷礼仪、人事考绩、惩戒赏罚，取代松散的内侍省部分职能。
2. 尚功局：掌宫中织造、器物制作、仓储管理，引入核算审计。
3. 典医署：专司后宫及宗室医疗，广纳民间女医，设病案档案。
4. 宣教司：负责宫女教育、编撰女训、管理宫内文书典籍。
三、选拔任免：
? 开放选拔：允许官宦、平民、甚至良家女子，经地方荐举或自荐，通过考核后入职。
? 考核标准：分“德、才、能、绩”四科，笔试面试并举。
? 晋升通道：设九品十八级，按年资、政绩晋升，俸禄等同外朝相应品级。
? 特殊政策：允许已婚已育女子任职，设“育婴堂”抚育官员幼儿。
沈砚越看神色越肃，读到末了，眼中已满是激赏：“清鸢，此制若成，不仅是整饬内廷，更是开千古未有之先河！让女子堂堂正正为官任事……”他握住她的手，“只是，阻力必然不小。”
苏清鸢反握他的手，目光坚定：“我知道。但沈大哥，你看这后宫数千女子，多少人聪慧却被埋没？再看天下，有多少女子通医理、精算学、善织造，却因身为女儿身，只能困于闺阁？设立女官署，其一可理清内务，为你分忧；其二可让女子才学得以施展；其三……”她顿了顿，“我想让天下人看见，女子并非只能相夫教子。治国齐家，女子亦有其力。”
“更重要的是，”她指向“典医署”“宣教司”两条，“女子疾患，多有难以启齿处，男医不便。女子教育，关乎下一代教养，关乎家风，乃至国风。这些事，女子来做，或许更妥当。”
沈砚沉思良久，缓缓点头：“你所思甚远。这不仅是设一官署，更是要移风易俗。朕支持你。不过……”他目光深邃，“此事需循序渐进。可先以整饬内务、选拔医女为名，待见成效，再逐步扩大。”
君臣二人，亦是夫妻，在烛火下细细推敲，直至三更。
二、朝堂风波，凤鸣铿锵
三日后大朝会。当苏清鸢提出设立“女官署”的奏议时，文华殿内顿时一片哗然。
礼部尚书周文渊第一个出列反对，白须颤抖：“娘娘！自古以来，男主外，女主内，阴阳有序，伦常攸关。女子为官，牝鸡司晨，国之不祥啊！且后宫干政，乃前朝大忌！请娘娘三思！”
紧接着，一批守旧老臣纷纷附议：
“女子当以贞静柔顺为德，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考核任官？女子无才便是德，识几个字便罢了，怎能与男子同场较技？”
“若女子都去为官，谁人操持家务、绵延子嗣？长此以往，人伦尽废啊！”
声浪一浪高过一浪。苏清鸢端坐凤位，面色平静。待声稍歇，她才缓缓开口，声音清越，压过殿内嘈杂：
“周大人所言‘牝鸡司晨’，本宫不解。”她目光扫过众臣，“女官署所掌，不过宫廷礼仪、医疗、织造、教化。请问各位大人，这些可算‘朝政’？可算‘干政’？”
殿内一静。
“至于女子为官便是‘不祥’，”苏清鸢站起身，走下凤阶，“本宫想问，太医院可有女医？织造局可有女工？内书房可有女史？既然这些职位女子做得，为何不能名正言顺设官署、定品级、给俸禄、严考核？让有功者赏，有过者罚，使事权统一，效率倍增，有何不可？”
她走到周文渊面前，停下脚步：“周大人，您夫人去年重病，是请哪位大夫诊治的？”
周文渊一愣：“是……是请了城南林氏医馆的女医。”
“疗效如何？”
“这……药到病除。”
“那女医医术，比太医院诸位如何？”
“这……不相上下。”
“既如此，为何太医院不能设女医官，使更多女子疾患得治？为何不能让如林女医这般有才学者，领朝廷俸禄，授医学徒，造福更多百姓？”
周文渊张口结舌。
苏清鸢转身，面向群臣，声音陡然提高：“再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本宫请问，若无才，如何相夫教子？如何打理家业？如何教养出明事理、知廉耻的下一代？我朝欲开盛世，需万民同心。女子占天下半数，若半数人愚昧无知，这盛世从何而来？”
她目光灼灼：“女官署之设，一为整饬内务，为陛下分忧；二为人尽其才，使女子之能得所用；三为教化女子，使知书达理，母贤子孝，家风淳正——这，难道不是关乎国本？”
“至于担忧女子都去为官，无人理家，”苏清鸢微微一笑，“女官署初设，员额不过百人，择优录用。天下女子千万，百人任职，便无人理家了？诸位大人，未免太小瞧天下女子持家之能了。”
殿内鸦雀无声。许多年轻官员、寒门出身的官员，已暗暗点头。
此时，一直沉默的沈砚缓缓开口：“皇后所言，朕深以为然。女官署所司，皆内廷事务、女子之事，本就该由女子掌管。设官分职，考核任免，正是为了理顺体制，人尽其才。此事，朕意已决。”
皇帝一锤定音。纵然仍有老臣面有悻色，却再无人敢公开反对。
三、初试啼声，群芳竞秀
诏书颁布，天下震动。有嗤之以鼻者，有观望犹豫者，亦有摩拳擦掌者。
首次选拔，定在三个月后的端午。消息传开，反应各异。
城南林氏医馆，女医林婉如接到官府文书时，手微微发抖。她想起当年因身为女子，被医学堂拒之门外的屈辱；想起这些年行医，多少白眼与“女子行医不祥”的闲话。如今，皇后亲自下诏，征选女医官！
“娘，我去。”她对卧床的老母说，“我要让天下人知道，女子也能凭医术，堂堂正正吃皇粮，救死扶伤！”
城西绣坊，织工许巧手被姐妹推搡着去报名。她怯生生道：“我……我只认得几个数，会记个账，能行吗？”坊主大笑：“怎么不行！诏书上说了，尚功局就要会算账、懂织造的！你手艺好，账目清，说不定能当个管事！”
也有一些官宦人家，严禁女儿抛头露面。但总有大胆的，如兵部侍郎之女赵明慧，自幼喜读律法，向往刑名之事。她跪在父亲面前：“父亲，女官署宫正司掌刑名规矩，女儿想去试试。纵不中，也让天下人知道，女子并非只知绣花扑蝶！”
端午那日，设在原内侍省衙门的考场外，人群熙攘。来看热闹的远比应考的多。但当看到一个个女子或独自、或结伴，神情肃穆地走入考场时，围观者的嬉笑渐渐停了。
考场内，苏清鸢亲自主持。考题分四类：
? 德：并非空谈女德，而是案例分析。如“宫女窃物，查实后痛哭求饶，称老母病重无钱医治，该如何处置？”
? 才：医女考病理方剂，织女考织物鉴别、成本核算，文考公文拟写、典籍诠释。
? 能：现场辨识药材、操作织机、处理账目、调解纠纷等实操。
? 绩：呈交过往作品、医案、账册等实物。
林婉如面对一道疑难杂症题，沉思片刻，提笔写下：“此症非表邪，乃情志不舒，肝气郁结所致。当以逍遥散加减，并辅以言语开导……”她想起多年行医所见，多少妇人病痛，源于心中郁结。
许巧手看着一堆乱账，凝神拨算盘，不过一刻钟便厘清头绪，指出三处纰漏。赵明慧则对一桩虚构的宫女纠纷案，援引《景和律》及宫规，判得条理清晰，令人信服。
三日放榜。百人入选，林婉如名列典医署榜首，授正八品医官；许巧手入尚功局，授从八品掌计；赵明慧入宫正司，授正九品司正。其余入选者，各有职司。
授官那日，苏清鸢亲临。她看着堂下这些年龄不一、出身各异的女子，缓声道：“从今日起，尔等便是我启朝第一批女官。官不分男女，只论才德。望尔等恪尽职守，秉公办事，为天下女子做个榜样。”
“谨遵娘娘教诲！”百人齐声，清音琅琅。
四、初露锋芒，非议渐消
女官署正式运作，质疑声并未停歇。不少人等着看笑话。
机会很快来了。中秋宫宴在即，所需锦缎、器物繁多。尚功局呈报预算：纹银三万两。有管内侍嗤笑：“往年这类采买，哪次不要五万两？女人家，不懂行情瞎报价。”
许巧手不慌不忙，呈上详细清单：每种锦缎市价、用量、损耗，每样器物成本、工费，清清楚楚。她当众拨算盘，一笔笔算给众人听。最后道：“内侍省往年报价五万两，其中一万两为‘惯例’损耗，实则多报。妾等实地访价，严格核计，三万两足矣。若不信，可招标采买，价高者得。”
事实胜于雄辩。宫宴如期举办，用料精美，花费却省下近半。许巧手之名，悄然传开。
典医署这边，林婉如上任后第一件事，便是建立“女科”。她奏请苏清鸢，在宫内设专门诊室，由女医官看诊，记录病案，保密诊治。许多嫔妃、宫人积年隐疾得以治愈。她又编撰《妇人常见症治要略》，图文并茂，分发各宫。连一向对女官署不以为然的太医院院使，在看过其中几个精妙方剂后，也不得不叹服。
宫正司的赵明慧，则遇上一桩棘手案子：两位嫔妃因琐事争执，一位不慎落水，指称对方推搡。双方各执一词，宫人皆不敢言。赵明慧不急不躁，先勘验现场，发现落水处栏杆有新痕；再分开询问当事宫人，发现证词矛盾处；最后请典医署验伤，发现落水者手臂伤痕方向与所述不符。抽丝剥茧后真相大白：落水者自己失足，为避责罚诬陷他人。赵明慧依宫规处置，罚诬告者禁足，赏说实话宫人。处置公允，令人信服。
最让人刮目相看的，是宣教司。她们不仅教宫女识字算数，还开设“妇幼保健”“持家理财”“律法常识”等课，听者踊跃。又将宫中旧籍整理编目，方便查阅。原本对此不屑一顾的内侍省老太监，有次急需查找前朝礼仪旧例，在浩如烟海的旧档中无从下手，宣教司女官半日便找出，令他老脸通红，心服口服。
半年下来，女官署政绩斐然：内廷开支节省两成，办事效率提高，争端减少，宫人面貌焕然一新。那些等着看笑话的声音，渐渐低了，散了。
五、星火燎原，未来可期
景和五年末，女官署述职。苏清鸢听取各司禀报，面露欣慰。
林婉如奏：“典医署半年诊治后宫及宗室女眷一千二百余人次，编撰医案三百余例，培训医女二十人。现请求于民间设‘女医讲习所’，广授医术，造福百姓。”
许巧手报：“尚功局清点内库，厘清账目，追回陈年旧欠五百余两。新制宫服三百套，节省工料银两千两。请准设‘织造学堂’，传习技艺。”
赵明慧道：“宫正司审理大小纠纷四十七起，皆已妥善处置。新修《内廷规例》三十二章，宫人皆知所循。请准将规例精简，颁行各王府、勋贵内宅参考。”
苏清鸢一一准奏。她看向这些目光坚定、举止干练的女子，心中感慨。不过半年，她们已脱胎换骨。
“尔等做得很好。”她温声道，“但莫忘初心。女官署之设，非仅为宫廷，更为天下女子开一扇窗，示一条路。尔等便是窗，便是路。”
她起身，走到窗前。窗外春意渐浓，柳枝吐绿。
“本宫已奏请陛下，来年女官署选拔，范围扩大至天下。各州县可荐举通晓医理、精通女红、擅长书算、明达事理的良家女子，经考核后，入京候选。其中佼佼者，可派往各王府、公主府、乃至勋贵之家，协助理家；亦可于地方设女医馆、女子学堂。”
话音落下，满堂女官眼中绽放光彩。这意味着，她们的路，将越走越宽；天下女子，将看到更多可能。
消息传出，朝野再次震动。但这一次，反对的声音微弱了许多。因为事实摆在眼前：女官署办事得力，内廷井井有条；因为皇后行事有度，步步为营；更因为，皇帝沈砚的鼎力支持，从未动摇。
一日，沈砚与苏清鸢在御花园散步。海棠依旧，只是今年花树下，多了些捧着账册、医书匆匆走过的绯衣女官身影。
“清鸢，你看，”沈砚指着那些身影，“半年前，她们或许还在深闺刺绣，在医馆劳碌，在家中叹息。如今，她们昂首挺胸，各司其职。”
苏清鸢微笑：“这只是一小步。但我相信，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终有一日，女子读书明理、行医济世、为官任事，将不再是奇谈。终有一日，母亲可以告诉女儿：你想做什么，便去努力，这世间自有你一方天地。”
沈砚握紧她的手：“会的。有你我在，有她们在，这条路，会越走越宽。”
春风吹过，海棠纷落如雨。花雨中，女官们的身影渐行渐远，坚定而从容。坤宁宫飞檐下的铜铃在风中轻响，仿佛在为一个新时代的到来，奏响清越的前音。这声音虽细微，却必将穿透宫墙，传遍四海，唤醒千千万万沉睡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