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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汴京,初冬的寒意已漫过城墙,却没能渗进曹彬府邸的庭院。红烛的光从正厅的窗棂漏出来,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暖影,连庭院里初绽的红梅,都像是被这暖意熏得格外娇艳。曹彬与永宁公主并肩站在梅树旁,公主披着件白狐裘,狐毛蓬松柔软,衬得她脸颊愈发白皙,鼻尖沾着点薄红,笑起来时眼角弯成月牙,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梅花的清甜。

“夫君你看这枝。” 公主伸出纤纤玉指,指向园中最盛的那株红梅,指尖刚触到花瓣,就轻轻缩了回来 —— 怕碰落了那层细雪。她侧过头看向曹彬,睫毛上还沾着点从梅枝上抖落的雪粒,眼神亮得像星子,“开得这样热闹,倒像是知道我们新婚,特意来送祝福似的。”

曹彬的目光落在她指尖,那指尖泛着淡淡的粉,是刚用凤仙花汁染过的颜色。他唇边勾起一抹浅笑,伸手替她拂去肩头的雪粒,指腹碰到狐裘的暖意,又轻轻收回手,声音温和得像庭院里的暗香:“夫人说得是,这梅开得旺,也是个好兆头。”

他正要再说些什么,前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 那声音格外慌乱,蹄铁砸在青石板上,“笃笃笃” 的响,打破了庭院的静谧。曹彬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眉头微微蹙起,右手下意识地往腰间摸去 —— 那里本该挂着佩刀,此刻却只触到柔软的锦袍。他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这马蹄声太急,绝不是寻常访客。

果然,不过片刻,管家曹安就急匆匆地从月亮门跑进来,他跑得太急,衣角沾着的雪都没来得及拍掉,脸上没了往日的从容,连呼吸都带着颤音,跑到两人面前时,单膝跪地,声音凝重:“大人,宫中来使了!说是... 说是有紧急军情,让您即刻去前厅见!”

曹彬的脸色 “唰” 地变了,原本温和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他看向公主,眼中满是歉然:“夫人,我...”

公主却轻轻握住他的手腕,她的指尖微凉,却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温柔地打断他:“夫君快去吧,国事要紧。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她说着,替他理了理衣襟上的褶皱,动作轻柔,眼神里没有半分怨怼,只有全然的信任。

曹彬心中一暖,却也顾不得多言,只点了点头,转身大步流星地往前厅走。玄色锦袍的下摆扫过梅枝,带起几片花瓣,落在雪地上,很快就被他的脚步声远远甩在身后。

前厅的烛火燃得正旺,映着一名风尘仆仆的军官。那军官约莫二十出头,甲胄上布满了划痕,左肩的甲片甚至被砍得变形,露出里面渗血的麻布。他脸上沾着血污和尘土,唯有一双眼睛还亮着,见曹彬进来,立刻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曹枢密!末将是从晋州突围来的!党进将军被五万敌军围困,粮道已断,特命末将前来求援!”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用麻布层层包裹的信笺,双手高高举起。那麻布上还沾着暗红色的血迹,边角被反复摩挲得发毛,显然是一路贴身藏着的。曹彬快步上前,接过信笺时,指尖能感受到麻布上的余温,还有那未干的血迹带来的凉意。

他解开麻布,展开信纸 —— 那信纸是粗劣的麻纸,上面的字迹却写得工整,只是不少地方被血迹浸染,有些字已经模糊。信中,党进详细写了晋州的危局:北汉与契丹联军五万,将晋州围得水泄不通,粮道被契丹铁骑截断,城中存粮仅够支撑半月,士兵伤亡已超三成,连西门的城垛都被敌军轰塌了半丈...

曹彬的手指渐渐收紧,信纸在他掌心皱成一团,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越往下看,眉头皱得越紧,原本锐利的眼神里添了几分沉凝,连呼吸都放轻了 —— 晋州是河东门户,一旦失守,契丹铁骑就能长驱直入,整个北疆都将震动。

“你一路辛苦了。” 曹彬将信纸叠好,塞进袖中,语气沉稳地对校尉道,“先去偏院歇息,让后厨备些热食,再找个医官给你处理伤口。我这就入宫面圣,绝不会误了军情。”

校尉重重磕了个头,声音带着哽咽:“多谢枢密!党将军和弟兄们... 就等着朝廷的援军了!”

曹彬点点头,转身往后院走。刚到内室门口,就见公主正站在镜前,手里捧着他的绛纱公服。她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眼中没有急切的追问,只带着温和的关切:“夫君要入宫?我已经让人把朝服烫好了,你试试合不合身。”

曹彬走上前,公主踮起脚尖,替他脱下锦袍,又将朝服的衣襟展开。她的手指纤细,却很稳,整理领口时,指尖偶尔碰到他的脖颈,带着点微凉的暖意。“夫君,可是北疆出了事?” 她一边替他系玉带,一边轻声问,语气里没有慌乱,只有纯粹的关切。

曹彬看着镜中她专注的侧脸,叹了口气,声音低沉:“晋州被围了,五万敌军,粮道也断了。”

公主系玉带的手微微一顿,玉带上的衔尾龙纹硌在指尖,她很快又恢复了动作,只是眼神里添了几分凝重:“夫君此去,定要保重。妾身在府中等你,府里的事你不必挂心,我会打理好。”

曹彬握住她的手,她的手还带着替他整理朝服时的凉意,却很坚定。他看着她眼中的信任,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原本沉重的心情也轻了些:“放心,我自有分寸。等我回来,再陪你看这满园的梅。”

策马赶往皇宫时,汴京的街道已落了层薄雪,马蹄踏在雪上,发出 “咯吱” 的轻响。曹彬勒住马缰,看着紫宸殿的方向,那片宫殿在暮色中泛着冷光,他知道,一场关乎北疆安危的博弈,即将开始。

紫宸殿偏殿内,烛火通明,赵匡胤已召集了枢密院的主要官员。石守信、慕容延钊等人围着案几站着,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忧色,案上摊着北疆的地图,上面用朱笔标注着敌军的动向。赵匡胤斜倚在御座上,手指敲击着案几上的求援信,眉头紧锁,连平日里最爱的茶汤都没动过。

“曹卿来得正好。” 见曹彬进来,赵匡胤立刻直起身,将求援信推到他面前,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急切,“党进的信你看过了?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还要糟 —— 五万敌军,还是契丹和北汉联军,晋州撑不了半月。”

曹彬接过信,快速扫过那些熟悉的字迹,心中一沉,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按在晋州的位置:“陛下,晋州若失,河东门户大开,契丹铁骑不出十日就能打到邢州。必须立即发兵救援,一刻也不能等。”

石守信在一旁皱着眉,手指摩挲着下巴的短髭:“可现在调兵,从汴京到晋州至少要半月,就算走最快的驿道,也得十日。党进... 能撑到那时候吗?”

“党进是员虎将,当年在太原城外能硬撼契丹铁林军,这次也一定能撑住。” 曹彬的语气很坚定,手指在地图上划过邢州,“当务之急,是调最近的部队先去牵制。臣建议,立即令驻守邢州的李继勋部西进,哪怕只能拖住敌军三天,也能为后续援军争取时间。”

赵匡胤沉吟片刻,手指在案几上点了点:“准奏。另外,从殿前司调五千精锐,让慕容延钊统领,明日一早就出发,走驿道,务必尽快赶到。”

“陛下圣明。” 曹彬躬身行礼,又补充道,“不过臣以为,仅靠这些还不够。契丹铁骑来去如风,尤其是他们的重骑兵,冲击力极强。我们还得在潞州布防,防止敌军绕后,断了援军的后路。”

他说话时,眼角的余光不经意扫过站在角落的赵光义。晋王今日穿了件紫色锦袍,双手背在身后,看似在听众人议事,眼神却有些飘忽,偶尔往案上的地图瞟一眼,指尖还在袖中无意识地摩挲 —— 这模样,倒不像是来议事,更像是来打探消息的。曹彬心中一动,却没点破,只继续分析军情。

会议持续了一个时辰,直到暮色漫进偏殿,才定下初步的救援方案。曹彬走出紫宸殿时,天边已挂起了疏星,寒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生疼。他正准备翻身上马,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唤:“曹枢密留步。”

曹彬转过身,见赵光义快步追了上来,脸上挂着惯常的笑容,只是那笑容没到眼底,眼神里藏着点说不清的算计。“晋王有何指教?” 曹彬双手背在身后,姿态从容,语气平淡。

赵光义走到他面前,目光落在他的朝服上,像是在打量什么,又很快移开,笑着道:“指教不敢当。只是觉得,曹枢密新婚燕尔,本该好好陪公主,却要为军国大事奔波,实在是忠臣典范,令人敬佩啊。”

曹彬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国事为重,个人私事不足挂齿。晋王若是没事,臣就先回府了,还要安排后续的调兵事宜。”

“别急着走啊。” 赵光义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语气带着点神秘,“我倒是听说,这次契丹出动了铁鹞军 —— 就是那支全身披甲、连战马都裹着铁甲的重骑兵。曹枢密对阵他们,可得多当心些,那支部队的冲击力,可不是寻常骑兵能比的。”

曹彬的心头猛地一凛。铁鹞军是契丹最精锐的部队,除了枢密院的密报,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的底细。赵光义在这个时候提起,是真的提醒,还是故意扰乱军心?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语气依旧平淡:“多谢晋王提醒。我军已有应对之策,不劳晋王费心。”

说完,他不再多言,翻身上马,策马离去。马蹄声渐渐远了,赵光义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眼神变得阴鸷,手指捏紧了袖中的玉佩 —— 那玉佩是当年太祖赏的,此刻被他攥得冰凉。

回到府中时,已是深夜。庭院里的红梅在月光下泛着冷香,正厅的烛火却还亮着。曹彬刚走进院门,就见公主提着盏羊角灯,从正厅迎了出来。她身上还是那件白狐裘,灯影落在她脸上,柔和得像水:“夫君回来了?可用过晚膳了?”

曹彬翻身下马,接过她手里的灯,指尖碰到她的手,还是凉的:“在宫中用了些点心,不饿。你怎么还没睡?”

“等着夫君回来才安心。” 公主牵着他的手往正厅走,厅内的桌上摆着碗温热的莲子羹,“我让厨房炖了这个,你喝点暖暖身子。”

曹彬坐下,舀了一勺莲子羹,温热的甜意顺着喉咙滑下去,驱散了身上的寒气。公主坐在他对面,双手放在膝上,轻声问:“北疆的局势... 很严重吗?”

曹彬放下勺子,叹了口气,将晋州被围、调兵救援的事简单说了说。公主听得很认真,偶尔点头,等他说完,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道:“妾身虽不懂打仗,却也知道这仗不能输。夫君尽管专心军务,府里的事,还有曹安他们帮衬,绝不会让你分心。”

她说话时,眼神很坚定,没有半分柔弱。曹彬看着她,心中的沉重渐渐散去些,伸手握住她的手:“有你在,我放心。”

那一夜,曹彬书房的烛火亮到天明。他将北疆地图铺在案上,用朱砂笔在晋州、邢州、潞州三地画了圈,又标注出契丹铁骑可能的行军路线。手指在地图上反复推演,时而皱眉,时而在纸上写些什么,烛泪滴在地图上,凝成暗红色的斑点,像极了战场上的血迹。

而在几里外的晋王府,烛火同样未熄。赵光义坐在软榻上,手里把玩着那枚玉佩,幕僚站在一旁,声音压得极低:“王爷,这次北疆危机,正是我们的机会 —— 曹彬忙着应对外敌,肯定无暇顾及西川。吕端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只要您一声令下,就能...”

赵光义抬了抬眼,眼神里满是算计,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急什么?先让曹彬去跟契丹人拼。胜了,他威望再盛,也少不了要依赖朝廷;败了... 哼,那就是他的失职。” 他顿了顿,将玉佩扔给幕僚,“传令吕端,按原计划来,别出岔子。另外,让人盯着枢密院的动静,曹彬调了哪些兵,走哪条路,都要报给我。”

“是。” 幕僚躬身退下。赵光义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缝,寒风卷着雪粒灌进来,他却浑然不觉,只望着曹彬府邸的方向,眼中闪烁着阴鸷的光 —— 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

窗外的北风越刮越烈,像是要将整个汴京的暖意都卷走。而千里之外的晋州城头,党进正提着染血的佩刀,站在城垛上。城下的敌军还在猛攻,箭雨如蝗,可大汉的旗帜,依旧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像一道永不弯折的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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