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斯民走过来,低声问道:“你……怎么会那个急救方法?”
夏缘早就想好了说辞:“我以前在县广播站的时候,采访过一个老医生,他教我的。没想到今天用上了。”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陶斯民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只是看她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探寻。他问道:“你真的要去请教他经济问题?”
“嗯。”夏缘点点头,“多学点东西,总没坏处。”她没有告诉陶斯民,她想学的,不是书本上的经济学理论,而是如何用钱生钱,如何在这个风云变幻的时代,为自己搏取一个自由而强大的未来。
这顿饭,因为这个意外的插曲,吃得惊心动魄,也吃出了一个改变命运的契机。
回去的路上,陶斯民显得有些心事重重。他几次想停下摩托车问些什么,但瞟了一眼夏缘平静的侧脸,又把话咽了回去。他觉得,自己好像越来越看不懂夏缘了。她时而像个不谙世事的学生,会因为教授的批评而沮丧;时而又像个经验丰富的社会人,冷静、果决,甚至……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谋算。她就像一个谜,让他忍不住想要探究,却又害怕探究到底。
而夏缘,此刻正靠在颠簸的摩托车靠背上,看着飞速倒退的街景,脑海里已经开始飞速地勾画着一幅宏伟的蓝图。她买下的那座四合院,密洞里藏着清朝王府遗留下来的一大批金元宝、珠宝和古董。那些东西,在现在的大陆环境下,是烫手的山芋,难以变现。香江商人的出现,仿佛是命运送来的一把钥匙。香江富商,有渠道,有财力,更有处理这些“老物件”的能力。如果通过香江商人,运作到境外市场……
再用这笔钱,赶在1987年全球股灾“黑色星期一”之前,做空全球股市……
夏缘的心脏,因为这个庞大而疯狂的计划,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她知道,从今天起,她的人生轨迹,将彻底转向一条她自己亲手铺设的、通往巅峰的荆棘之路。摩托车挎斗里摇晃得厉害,夏缘的身体随着车轮的颠簸左右摇摆,但她的目光始终笔直地投向前方,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映着京城傍晚模糊而流动的光影。
陶斯民驾驶着摩托车,沉默像一件厚重的大衣,将他裹得严严实实。他好几次侧过头,想说点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发出一点几不可闻的气音。他的目光瞟在夏缘的侧脸上。女孩的皮肤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很白,鼻梁挺直,嘴唇的线条很安静。她看上去就像一尊精致的瓷器,美丽,却也易碎。
可就是这个看似易碎的女孩,刚刚用一双纤细的手,冷静地从死神手里抢回了一个孩子。她面对那个满身贵气的香江商人,不卑不亢,收下名片时,手指甚至没有一丝颤抖。
陶斯民的脑子里乱成一团麻。她到底是谁?一个偏远县城广播站的播音员?一个能在《现代》杂志发表小说的天才作家?还是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藏着无数秘密的陌生人?
他想起她解释急救法的说辞,采访过一个老医生。这个理由天衣无缝,可他就是觉得不对劲。那种临危不乱的镇定,那种对人体构造的精准判断,不像是听故事就能学会的。那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东西,仿佛她已经经历过无数次类似的场面。
还有她对香江商人说的话,请教经济问题。一个二十来岁的文学少女,为什么要向一个资本家请教经济问题?
陶斯民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这种感觉很陌生。从小到大,他都习惯于掌控一切。他的家世,他的身份,让他总能比别人站得更高,看得更远。他能轻易看透班上那些同学的心思,那些或羡慕或嫉妒的眼神。
可他看不透夏缘。女孩就像一团雾,风吹不散,光透不进。你以为自己走近了,却发现你只是在原地打转。
摩托车平稳地停在广院大楼前,陶斯民终于还是开了口:“你……”他的声音有些干涩,“你家里……是不是有学医的长辈?”他换了个角度,试图从夏缘的家世背景里找到线索。
夏缘看着陶斯民,眼神很平静,像一汪深潭,不起波澜。她快速回答:“没有。”她的回答很干脆,“我爸妈都是普通人。”
又是这样。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回答,直接堵死了陶斯民所有后续的追问。夏缘没有撒谎,但她的坦白,却比任何谎言都更像一种抗拒。她在用一种最直接的方式告诉陶斯民:别再探究了。
陶斯民的心沉了下去。他第一次在一个女孩子面前,感到了挫败。
夏缘看着他脸上毫不掩饰的失落,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她知道陶斯民在想什么。这个出身优越的年轻人,习惯了用自己的逻辑去理解世界,而夏缘自己,恰好是陶斯民逻辑里无法解释的那个异常值。她不能告诉这个男人任何事。她的秘密,任何一个都足以在这个时代掀起惊涛骇浪。她只能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又一个合理的身份,像变色龙一样,适应着周围的环境。
陶斯民道:“有事不要埋在心里,没人能动我陶斯民要护着的人。”
夏缘脸上露出感动的神色,道:“谢谢!”
陶斯民道别说:“早点休息。”说完转身走向了男生宿舍。他的背影,看上去比平时沉重许多。
夏缘回到空无一人的宿舍,靠在门后,心脏还在砰砰直跳。她平复了一下呼吸,走到自己的书桌前,准备拿换洗的衣服去洗漱。
可就在她拿起桌上的一本书时,动作猛地一顿。她的瞳孔,在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书本下面,压着一张小小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塞进来的纸条。纸条上没有字。只粘着一朵早已干枯压扁的、小小的野花。是那种在天门县乡下水边,最常见的淡紫色野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