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来一世,苏芒决心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她抬头望向夜空,星星闪烁,像极了《边城恋》片场那盏挂在渡口边的马灯,温暖而明亮。她知道,属于她的新人生,才刚刚开始。
五月是花开的季节,绿荫如海,一切都显得那么热情洋溢,生机盎然。 华国电影家协会在秦省首府隆重举行“锦鸡奖”、“万花奖”授奖活动。这一盛大的活动,使古朴秀美的名城长安变得更加生机勃勃、喜气洋洋,到处呈现一派欢乐的景象。
二十三日晚,“双奖”授奖大会在省体育馆举行。装点一新的体育馆彩旗飘扬,灯火通明,来自各条战线的群众代表二千五百多人,从四面八方赶来,连同数以千计的围观群众,使体育馆四周人声鼎沸。
体育馆内,上百盆鲜花簇拥着带有“锦鸡”和“花神”图案的精美别致的巨幅“双奖”会标。主席台前,整齐地排列着二十七个金光闪闪的“锦鸡”和“花神”雕像及美观大方的获奖证书。当四十多位获奖代表及获奖人员走进会场,在主席台对面就座时,全场掌声、欢呼声经久不息。
颁奖典礼的后台,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苏芒凭借《边城恋》中的何兰一角,获得了最佳女配角奖提名。虽然所有人都知道,今晚这个奖项大概率会是另一位小花的囊中之物,但能走上这里的红毯,本身就是一种认可。
她穿着一身简洁的白色长裙,未施粉黛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像一株遗世独立的百合,与周围的热闹喧嚣格格不入。
她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前世不喜欢,现在更不喜欢。那些虚伪的客套,那些笑脸下的算计,都让她感到疲惫。
“苏芒,恭喜啊。”一个温润又带着几分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苏芒抬头,撞进一双熟悉的眼眸。夏缘就站在她面前,穿着一件白色条纹衬衫套粉红色的马甲,显得清爽时尚。
“姐姐,也恭喜你!”苏芒连忙回应道。这次评选,夏缘获最佳编剧奖提名。
苏芒立刻站起身,期盼地问道:“姐姐,听说你的小说《托尔斯泰与小村姑》被长安制片厂看中,就要开拍了,我能参演吗?”
夏缘摇摇头:“演员要导演定。以你目前的名气,可以主动找上门去试镜。剧本改编,我与导演有些分歧,如果推荐,反而适得其反。”
几天后,长安电影制片厂会议室。一场电影剧本研讨会正在进行。在座的有制片厂的副厂长王文吉、本厂首席编剧陈默、导演谢栩豪、原作者夏缘以及《托尔斯泰与小村姑》摄制组的主创人员。因为本片要再次到天门县拍摄外景,该县副县长罗健也出席了会议。
王副厂长是一个戴着金边眼镜的中年男人。他穿着一身熨帖的中山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身上有股子浓浓的书卷气,却又因常年身居上位而带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
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的导演谢栩豪清了清嗓子,迫不及待地打开了他的话匣子。他拿出一沓厚厚的报告,开始汇报剧组的筹备情况。
“王厂长,您放心!我们剧组上下,对《托尔斯泰与小村姑》这个项目,是怀着崇敬之心在创作的!特别是夏缘同志的原作,给了我们极大的启发!”他一开口,就先把夏缘高高捧起。
夏缘坐在角落,眼皮都没抬一下。她知道,这不过是客套话。捧得越高,后面的话锋转折才越显得理所当然。
果然,谢栩豪话锋一转:“当然,小说是文学艺术,电影是光影艺术。两种艺术形式之间,存在天然的壁垒。我们剧组的同志们,在忠于原作精神的基础上,进行了一些必要的、合理的艺术加工。”
他说着,得意地看了一眼首席编剧陈默,似乎在寻求专业人士的认同。
“比如,原作中女主角的家庭背景,略显单薄。我们经过深入讨论,给她增加了一个参军的哥哥。这样一来,不仅丰富了人物的前史,也让女主角后期的思想转变,有了更坚实的家庭基础和红色烙印!”
“还有男主角,原作里对他的批判,我们认为可以更含蓄,更‘艺术’一些。毕竟是公开放映的片子,人物不能太灰暗,要给观众一点希望嘛。所以我们增加了一些情节,表现他内心深处的挣扎和善良……”
谢栩豪说得口若悬河,唾沫横飞。他把那些对原着大刀阔斧的魔改,全都包装成了“艺术提升”和“思想升华”。
坐在他旁边的几个剧组人员,拼命点头附和,仿佛那些馊主意是什么惊世骇俗的创举。
罗健端着茶杯,轻轻吹着浮在水面的茶叶,一言不发。他的余光,却一直留意着角落里的夏缘。
那个姑娘,从始至终,都只是静静地坐着,像一尊没有情绪的雕像。可罗健知道,平静的水面下,往往暗流汹涌。
王副厂长一直面带微笑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看不出是赞同还是敷衍。
倒是他身边的首席编剧陈默,眉头越皱越紧。作为专业的文字工作者,他几乎立刻就听出了谢栩豪话语里的浮夸和对原着精神的曲解。
“等一下。”陈默忽然开口,打断了谢栩豪的滔滔不绝。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锥,瞬间让会议室里燥热的气氛降了温。
谢栩豪被打断,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和不悦,但还是立刻换上笑脸:“陈编剧,您请指示。”
陈默推了推眼镜,目光锐利如刀:“谢导演,你刚才说,给女主角增加了一个参军的哥哥,来体现红色烙印?”
“是啊是啊!”谢栩豪连忙点头,“我们觉得这个改编特别好,特别有时代精神!”
“那么请问,”陈默的语气平淡,问题却极其刁钻,“《托尔斯泰与小村姑》的故事背景设定在七十年代末的湘西山区,那是一个多民族聚居、宗族观念和地方文化根深蒂固的环境。女主角彭招娣这个人物的悲剧性,恰恰来源于她作为一个底层女性,在封闭落后的环境中对外界、对‘文明’的原始向往和幻灭。你给她硬生生安插一个‘参军的哥哥’,一个如此强大的、代表国家机器的外部符号,不觉得这从根本上破坏了人物成立的土壤吗?她还会是那个孤独、卑微、只能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一个男知青身上的彭招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