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几乎是拖着那辆破独轮车,带着一身御膳房的葱姜味儿,一路小跑回了天工部。
刚跨过那朱红色的大门门槛,还没来得及把怀里那震得他心慌的卦盘掏出来,就见一个灰头土脸、官帽都歪到了耳根的小吏连滚带爬地冲到他面前,嗓子劈得像被砂石磨过:
“林、林主事!
不好了!
秘库……
秘库那边!
镇、镇龙铡……它、它活过来啦!”
“活了?”
林三心里咯噔一下,刚在御膳房受的惊吓还没平复,这头又来了,
“说清楚点!
是自个儿挪了地方,还是开口跟你讨论今早的菜价了?”
他如今虽是靠着破格考试和贵人担保,混上了中级职称,领上了六品的俸禄,可技术等级还是实打实的九品偃师,听到这消息,心里还是直打鼓。
那小吏脸白得像纸,手指着后院秘库方向,语无伦次:
“不是……是、是动了!
真动了!
轰隆一声,墙……墙塌了!
好、好大一条……青铜的……龙、龙啊!还会叫!”
青铜龙?
林三脑子里瞬间闪过御膳房那些诡异的琴弦肉干和王一刀手里寒光闪闪的菜刀,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水般从头顶浇下。
他也顾不得细问,拔腿就朝着天工部后院的秘库方向狂奔。
中级职称好歹俸禄高些,跑起来都觉得底气足了几分。
还没靠近,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和木材碎裂的巨响就传了过来。
只见原本守卫森严的秘库区域,此刻已是烟尘弥漫,一片狼藉。
那尊存放了数百年、庞大如山、锈迹斑斑的镇龙铡早已不见了原本的铡刀形态,取而代之的是一头狰狞咆哮的青铜机关巨兽!
它庞大的身躯由无数复杂的青铜构件拼接而成,关节处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原本的铡刀化作了它颀长的头颅和锋利的独角,庞大的基座则成了它盘踞的身躯和粗壮的四肢。
每一次摆动,都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残垣断壁在它身下如同纸糊一般。
那威势,绝非六七品的中品偃师所能轻易抗衡,至少也得是五品乃至更高品阶的上品偃师才能正面驾驭。
“这……这玩意儿还真能成精?”
林三看得眼角直抽抽,
“祖师爷在上,您当年锻造它的时候,难道还顺手给它烧了注魂香吗?
我这刚混上的中级职称,官袍还没穿习惯,就要直面这种大场面?
我这九品的技术底子,够给它拧螺丝吗?”
巨兽仰天发出一声非金非石的咆哮,声波震得人气血翻腾。
它那对原本应该是装饰性的龙眼,此刻镶嵌着两枚硕大的、流转着幽光的晶体,正死死锁定着林三这个方向,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林三!”
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林三回头,只见陆无言不知何时已赶到,她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山表情,但按在腰间刀柄上的手,指节微微发白。
她虽非偃师,但武功超绝,是实打实的实战派。
“陆大人,你来得正好!
快看看,这可是咱们天工部的镇部之宝,现在它打算先把咱们都给镇了!”
林三急忙喊道,下意识地评估着自己这中级职称但初级技术的实力,能在这种怪物面前撑几息。
陆无言目光锐利地扫过那发狂的青铜巨兽,语气平静无波:
“看来,它不喜欢你身上的味道。”
“味道?”
林三一愣,下意识闻了闻自己那身沾满葱姜味的粗布短褐,
“难道是御膳房的油烟味冲撞了它老人家的灵性?
这铡刀成精了还挑食?
我好歹也是中级职称了,能不能给点面子?”
“是因果线。”
云瞎子的声音带着几分喘息,也从旁边传来。
他拄着那根光滑的竹杖,看似步履蹒跚,却恰到好处地避开了一块飞溅而来的碎石。
“林老弟,你刚从那个调律之地回来,身上缠扰的异常波动尚未散去,怕是刺激到这大家伙体内本就不稳的灵机了。”
林三这才恍然,难怪怀里的卦盘震个不停。
他一边凭借中级职称带来的稍强身法,手忙脚乱地躲避着巨兽扫尾带起的狂风,一边冲着云瞎子抱怨:
“云兄!你这卦盘指的路可是够坑的!
厨房里藏着索命律,回家还要被自家宝贝追杀!
我这刚升上来的中级俸禄,还没捂热乎呢!”
云瞎子“啧”了一声,侧耳“听”着巨兽行动时带起的风声与能量流动,慢悠悠道:
“福祸无门,惟人自召。
谁让你身上牵的线头比蜘蛛网还乱?
不过……
这大家伙的状态不对,非是自主成精,倒像是……
被什么东西催活了。
观其气象,扰动其灵者,手段凌厉,绝非庸手,怕是已有四品以上的高品偃师在背后施为。”
“四品高品?”
林三倒吸一口凉气,他这中级职称在真正的高品偃师面前,就跟刚学会走路的娃娃差不多!
“这层次的人物,盯上咱们这破铡刀干嘛?
它又不能炒菜!”
就在这时,那青铜巨兽再次发出一声咆哮。
巨大的头颅猛地转向林三三人所在的位置。
龙口张开,里面并非空洞,而是密密麻麻、高速旋转的青铜齿轮,中心一点幽光凝聚,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闪开!”
陆无言厉喝一声,身形如电,瞬间拔出腰间长刀。
刀光如匹练般斩出,并非劈向巨兽,而是斩向众人前方地面的一块青石板。
“锵!”
火星四溅。
青石板应声而裂,一道无形的、带着杀伐意味的音波攻击被刀锋精准拦截。
在空中荡开一圈涟漪,将旁边的几丛灌木震得粉碎。
“音攻?”
林三头皮发麻,
“这玩意儿还会音律?
它是不是下一步就要开始奏《爱你在心口难开》了?
高品偃师的手段都这么风雅与暴力并存吗?”
“是核心被侵染了。”
陆无言持刀而立,衣袂在激荡的气流中翻飞,目光冷静地分析,
“看它的眼睛。”
林三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凭借中级职称带来的稍强感知和眼力,仔细看向那巨兽眼中流转着幽光的晶体。
这一次,他看得分明,那哪里是什么宝石?
分明是两枚制式特殊的青铜腰牌!
腰牌的边缘闪烁着不正常的能量光泽,正与巨兽核心的灵力波动紧密相连,那能量层级,让他也感到一阵心悸。
“那是……钦天监官员的腰牌!”
林三失声道。
他想起了之前失踪的几名钦天监官员!“难道看守仓库的人……”
“早已被替换了。”
云瞎子用竹杖轻轻点地,语气带着一丝了然,
“李代桃僵,雀占鸠巢。
以生灵精魄与官身信物为引,强行唤醒这沉寂的龙气机关。
观其手法之精妙,牵引之精准,绝非寻常之辈,怕是已有四品乃至三品高品偃师的影子。”
“也就是说,现在的镇龙铡,是被仇家拿着房契占了祖宅?”
林三试图用自己能理解的方式解读,
“那我们是不是得帮它清理门户?
可这房东脾气有点大,后台还挺硬!”
“理论如此。”
云瞎子点头,
“但如何在不拆了这天工部的前提下,把这两块眼屎给它抠出来,才是难点。
硬碰硬,咱们三个绑一块,怕也难敌高品偃师留下的暗手。”
那青铜巨兽显然没打算给他们慢慢讨论的时间。
一击不中,它庞大的身躯猛地人立而起,带着泰山压顶之势,朝着三人狠狠践踏下来!
阴影瞬间笼罩了三人,那压迫感足以让普通中品偃师胆寒。
“散开!”
陆无言再次喝道,身形向后急退。
林三这次躲闪得比之前从容了些,中级职称的身法毕竟不是摆设。
他飞快地摸索着身上的口袋,掏出几个核桃大小的球形傀儡。
“物理说服不行,那就试试精神干扰!看我的乱心傀儡!”——
这是他晋升中级后改良的小玩意儿,威力比初级时强了不少。
他手指灵活地在几个机括上一按,将小球猛地朝巨兽掷去。
小球在空中自动展开,变成几个不断旋转、发出各种刺耳噪音和混乱光影的小玩意儿,试图干扰那腰牌对巨兽的控制。
可惜,这青铜大家伙的防御力场远超他这干扰上限。
那些傀儡靠近巨兽周身一定范围,依旧被一股无形的、至少是五品中品偃师才能布下的稳固灵力气场震得粉碎。
“唉,果然,中级职称也就是名头好听,跟高品偃师的手段比起来,就是萤火与皓月。”
林三叹了口气,深感技术等级才是硬道理。
巨兽似乎被林三这骚扰行为彻底激怒,调转目标,巨大的龙尾如同钢鞭般横扫过来,眼看就要将林三藏身的石柱连同他本人一起拍成齑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却以一种不合常理的速度,径直冲向了巨兽扬起的前爪下方!
是云瞎子!
“云兄!你找死啊!”
林三惊得大叫,这瞎子难道还能硬抗这蕴含高品偃师力量的攻击?
却见云瞎子不闪不避,手中竹杖看似随意地在地面连点七下,步伐玄奥,口中念念有词:
“坎水离火,震雷兑泽……气机流转,地脉为凭,给我定!”
他最后一下,将竹杖重重顿在某个无形的节点上。
那一瞬间,他周身仿佛有无形涟漪荡漾开来,竟隐隐牵动了四周的地气灵机,形成了一种类似高阶阵法的束缚力。
那气势汹汹的青铜巨兽,动作猛地一滞,如同陷入了无形的泥沼,扬起的巨爪悬在半空,落下的速度骤然减缓了数倍。
它眼中腰牌的光芒急剧闪烁,似乎在对抗着某种超越纯粹机关术的、玄妙的束缚。
“愣着作甚!”
云瞎子维持着竹杖顿地的姿势,额角渗出细汗,声音却依旧带着那股欠揍的油滑,
“瞎子我这点微末道行,可定不住这被高品手段催动的大家伙多久!
陆大人,攻其左眼三寸枢纽!
林主事,想办法让它‘分心’!
它的核心控制源于外物,并非完全体!”
陆无言没有丝毫犹豫,刀光再起,人随刀走,化作一道惊鸿,直刺巨兽左眼侧下方一处看似不起眼的青铜接缝处。
她的目标极其精准,展现出不俗的眼力。
林三也反应过来,中级职称让他对能量的感知和操控精细了不少。
他迅速从怀里掏出那个共鸣寻踪仪,这次他灌注了更多灵力,调整了其频率。
“分心是吧?
让你这被遥控的大家伙也尝尝信号干扰的滋味!”
他将改良后的傀儡对准巨兽胸口核心位置,猛地激发了开关。
“嗡——!!!”
一股被放大了数倍、且带着特定紊乱频率的灵力波动声。
猛地从傀儡前端爆发出来,如同无形的锥子,狠狠刺向巨兽的能量核心。
这精准的干扰,对于依靠精密能量控制行动的机关巨兽
尤其是被强行唤醒、控制本就不稳的状态下,效果显着!
那嵌入的腰牌光芒剧烈扭曲,传递出的控制指令瞬间变得混乱不堪!
“吼——!”
青铜巨兽发出一声痛苦而混乱的咆哮,庞大的身躯剧烈颤抖,眼中的腰牌光芒狂闪,几乎要碎裂开来。
云瞎子的定身术压力骤减。
就是现在!
陆无言的刀锋,精准无比地刺入了那处枢纽接缝!
巧劲一吐!
“咔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左眼那枚钦天监腰牌应声而碎,化为齑粉!
巨兽左眼中的幽光瞬间熄灭,半个身躯的动作立刻变得僵硬、不协调起来,气势也跌落一大截。
云瞎子趁机撤去竹杖,身形飘然后退,喘了口粗气:
“善!接下来……”
他的话还没说完,异变再生!
那仅剩右眼还在发光的巨兽,似乎意识到末路将至,竟不再攻击。
而是发出一声悲怆的龙吟,庞大的身躯猛地收缩、变形。
在一阵令人眼花缭乱的机关重组声中,重新变回了那尊庞大、沉寂的镇龙铡形态,轰然落地,砸起漫天烟尘。
只是,那铡刀之上,原本厚重古朴的青铜表面。
此刻却布满了细密的、如同血管般的裂纹。
尤其是右眼位置,那枚钦天监腰牌依旧嵌在那里,散发着微弱却执拗的光芒,仿佛一只冰冷的独眼,冷冷地注视着外界。
烟尘缓缓散去,现场一片死寂。
只剩下残破的院落,和那尊静静矗立、却仿佛蕴藏着风暴的镇龙铡。
林三看着那枚依旧嵌在铡身上的腰牌,又想起御膳房里那诡异的调律,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这中级职称,接手的案子一个比一个烫手。
“这……算是暂时解决了?”
他试探着问,心里却没底。
他能感觉到,那腰牌残留的气息依旧危险。
陆无言收刀归鞘,走到镇龙铡前,仔细观察着那枚腰牌,眉头微蹙:
“控制未除,隐患犹在。
此物已成附骨之疽,其内蕴含之力,非比寻常。”
云瞎子也踱步过来,用竹杖虚点了一下那腰牌,摇了摇头:
“如疽附骨,驱之不易。
强行剥离,恐伤及这镇龙铡的根本灵性,甚至可能引发更剧烈的反噬。
留下它,又恐其如暗夜灯火,不仅招来更多不速之客,其本身或许也在……
‘呼唤’着什么。”
他意指那至少四品以上的幕后高品偃师,以及腰牌可能存在的其他功用。
林三看着那仿佛在无声嘲讽他们的腰牌,又看看一片狼藉的四周,忍不住哀叹:
“这叫什么事儿啊!
自家的看门铡刀被贼人按了遥控器,关还关不掉,拆又不敢拆……
难道以后咱们天工部上下,都得看着这独眼龙的脸色过日子?
我这中级职称的偃师,难不成还得负责给这大家伙做心理疏导,顺便防备着它哪天又被哪个高品偃师远程启动?”
他话音未落,那镇龙铡右眼镶嵌的腰牌,似乎响应了他的抱怨,极其微弱地,但清晰地,闪烁了一下,仿佛一声冰冷的嘲笑。
更让人心悸的是,在那微光闪烁的瞬间,林三凭借中级职称增强的灵觉,似乎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尖锐的……
类似金属刮擦的异响,从那腰牌深处传来。
一股更深的寒意,骤然攫住了林三的心脏。
这案子,背后牵扯的东西,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和危险。
这枚腰牌,不仅仅是个控制器,它似乎……
还是个信号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