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王府,后园沁芳亭内。
午后的阳光透过繁密的竹叶,在亭中石桌上投下细碎摇曳的光斑。萧云依斜倚在亭栏边,虽手中捧有一卷,目光却早已飘远,并未落在任何一个字上。
书页久久未曾翻动,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捻着光滑的纸角,心思早已飞到了榆林巷那处简朴的小院,飞到了那个此刻正肩负着巨大压力、独自面对滔天巨浪的年轻人身上。
陈宇的身影,他凝神思索时微蹙的眉头,他安排事宜时沉稳的语气,还有他婉拒自己直接相助时那份不愿连累的坚持……一幕幕在她脑海中清晰浮现。
一股难以言喻的担忧和一种想要为他分忧的急切,交织在她心头。自己贵为郡主,此刻却似乎只能旁观,这种无力感让她倍感煎熬。
正当她思绪纷乱之际,贴身丫鬟小柔脚步匆匆地走进亭子,脸上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不耐烦,低声道:“小姐,门房来报,宰辅家的王腾公子又来了,说要求见小姐。”
小柔撇撇嘴,声音里满是嫌弃:“哼!阴魂不散!小姐,您今日身子不适,奴婢这就去打发他走!”
说着,小柔转身便要出去回绝。
“慢着。” 萧云依忽然开口,声音清冷,却带着一丝与往日不同的决断。
小柔脚步一顿,疑惑地回头看向自家小姐。
“让他进来吧。”
萧云依直起身,整理了一下略微褶皱的裙摆,脸上恢复了平日那种带着疏离的平静,只是眼底深处,多了一份不易察觉的审慎与算计。
小柔瞪大了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小姐?您……您要见他?” 往日小姐对这位王公子可是能避则避,今日怎会主动要见?
“嗯,去请吧。” 萧云依语气淡然,却不容置疑。
小柔虽满心不解,但还是应声而去。不多时,她便引着一身宝蓝色锦袍、面带谦和笑容的王腾走进了沁芳亭。
“郡主今日气色甚佳,能得郡主拨冗一见,腾不胜荣幸。”
王腾拱手一礼,姿态放得极低,语气温文尔雅,目光落在萧云依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倾慕与热切。他心中也确实有些意外和惊喜,往日屡吃闭门羹,今日竟能得见,看来持之以恒终有成效。
“王公子客气了,请坐。” 萧云依微微颔首,示意他在对面石凳坐下,语气礼貌却依旧保持着距离,“小柔,看茶。”
王腾落座,目光扫过石桌上那卷《山河志》,笑道:“郡主雅兴,手不释卷,令我辈汗颜。”
萧云依端起茶杯,轻轻拨动浮沫,似是不经意地开口:“闲来无事,翻看解闷罢了。比不得王公子,听闻近日忙于政务商事,多有操劳。”
王腾闻言,心中更喜,觉得郡主今日似乎比往日关注自己,连忙道:“郡主言重了,不过是遵循家父教诲,多历练些俗务罢了,不敢称操劳。”
话题似乎顺理成章地展开。
王腾饮了口茶,似是想起什么,语气带着几分关切,又隐含一丝试探:“说起来……前几日似乎听闻,郡主曾去过城内那家名为‘银行’的钱庄?”
他顿了顿,观察着萧云依的神色,继续道:
“听闻那东家姓许,乃一介商贾,行事颇为……特立独行。郡主身份尊贵,与此等人过多接触,恐有失身份,亦恐被其蒙蔽,腾心中甚是担忧。”
萧云依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轻轻叹了口气,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与烦忧:
“王公子有心了。此事起因,确实与云澈那孩子有关。他年少无知,我担心他受人蒙骗,才不得已前去查看虚实。”
她抬眼看向王腾,语气带着几分认同:“我观那东家,经商确有些天赋,是个人才,但终究是白身商贾...”
听到萧云依竟附和自己,王腾心中大喜过望,仿佛一直以来的努力终于得到了回应,戒心不由放松了几分,脸上笑容更盛:
“郡主明鉴!商贾终究是末流,怎配与世子殿下论交?”
萧云依顺势将话题引向更深,她以手扶额,作出一副为弟弟操心的模样,叹息道:
“唉……说到底,还是我那顽劣的弟弟云澈,如此不让人省心。同样是京城官家子弟,云澈与王公子相比,真是差之千里。”
她目光落在王腾身上,带着几分看似真诚的赞赏:
“纵观京城年轻一辈,有几人能如王公子这般,不仅家学渊源,自身更是锐意进取,熟知政务,与朝中各部、乃至军中实权人物皆能往来交际,眼界开阔,父王日前还曾感慨,若云澈能有公子一半的沉稳与志向,他也就无需那般忧心了。”
这一番看似随意的感慨和吹捧,如同蜜糖,精准地浇在了王腾最得意之处。
他本就自负才华抱负,此刻得到心中倾慕之人的“高度评价”,更是飘飘然起来,连日来因银行之事和求见被拒的郁闷一扫而空。
他放下茶杯,挺直了腰板,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炫耀与推心置腹:
“郡主谬赞了,腾愧不敢当。实在是家父时常教导,男儿立世,当有志于朝堂,需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与各方势力打好交道,积累人脉,方能在日后登临高位,执掌权柄,也才……也才不负家父期望,更能……与郡主您相配。”
说到最后,他目光灼灼地看向萧云依,意有所指。
萧云依心中厌恶,面上却微微垂下眼睑,低声道:“公子有此志向,云依钦佩。婚约之事,乃父辈所定,云依……不敢违背。只是,你我相识日浅,接触不多,此事……还需容云依一些时日,慢慢思量。”
她没有直接拒绝,反而给出了一个“需要时间”的模糊承诺,这无疑给了王腾巨大的希望和鼓励。
王腾只觉得心花怒放,连忙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见火候已到,气氛融洽,王腾戒心降至最低,萧云依觉得时机成熟了。
她抬起眼,目光清澈,带着几分纯粹的好奇,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不经意地开口道:
“说起来,云依前些日子偶然乘马车出行,似乎看见公子的车驾往城北方向而去。城北之地,较之城中略显偏僻,不知有何要事,需劳烦公子事事躬身前往?”
王腾此刻心情极好,闻言并未多想,只当是郡主对自己的关心和好奇。他笑了笑,语气轻松地解释道:
“郡主有心了。倒也并非什么大事。郡主或许不知,城外围有几处重要的城防驻军点,关乎京畿安危。
我旗下产业中,恰有一处菜庄,负责为这些驻军提供日常的新鲜蔬果供给。军中事务,关系重大,故而偶尔我也需亲自前去走动走动,与驻防点的各位军官熟络一番。一来确保供给无误,二来嘛……”
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彼此心照不宣的意味:“多结识些军中的人物,对将来的前程,总归是有些助益的。家父也常言,文武之道,不可偏废。”
萧云依在心中记下这果蔬供给之事,面上却露出恍然和愈加钦佩的神色,轻轻颔首:“原来如此。公子思虑周详,深谋远虑,云依受教了。与军中将领维持良好关系,确是稳妥之道。”
之后,两人又闲聊了些无关紧要的京城趣闻,气氛看似融洽。王腾自觉今日收获巨大,关系迈进一大步,心满意足地起身告辞,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春风得意。
萧云依命小柔将其送至院门。
待王腾的身影彻底消失后,萧云依脸上那副温婉的表情瞬间收敛,恢复了惯有的清冷。她迅速站起身,对刚返回的小柔沉声道:
“小柔,备车,去榆林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