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市并非想象中一个巨大的地下空洞，而更像是一座被掏空山腹形成的、错综复杂的蚁穴。无数天然或人工开凿的洞窟、隧道相互连接，构成了这片法外之地。空气中混杂着浓烈的气味：劣质丹药的怪味、未处理灵材的土腥气、地下水的潮气、某些违禁药剂的甜腻香气，以及一丝若有若无、却被沈墨敏锐捕捉到的血腥味和腐烂味。
各色人等穿梭于狭窄的通道间，大多遮掩着面容，行色匆匆，眼神中带着警惕、贪婪或麻木。交易在阴暗的角落里无声进行，偶尔爆发短暂的争吵也很快被压抑下去。这里没有秩序，只有潜藏的弱肉强食。
沈墨左手手臂的灼热感持续不断，如同一个不断指向污染源头的粗糙罗盘。那精纯而阴冷的混沌气息时隐时现，飘忽不定，显然其源头在移动。
他不敢大意，将灵觉提升到极限，同时借助斗笠的遮掩，目光飞快地扫视着经过的每一个身影和每一个洞窟摊位。
他在寻找两种东西：一是可能存在的、与叶家相关的线索或物品；二则是那个散发出诡异污染气息的目标。
关于叶家，他询问了几个看起来专门经营古籍和杂项的摊位，得到的都是茫然摇头或警惕的打量。“失落叶家”的名头，在这里似乎也早已湮没在尘埃中。
倒是那个移动的污染源，在他的感知中逐渐清晰起来。
穿过一个挤满了兜售各种不明兽骨和草药摊位的洞窟，那气息变得浓郁了些。沈墨不动声色地靠近，目光锁定在一个刚刚从一个狭窄隧道口走出来的身影上。
那人同样披着宽大的黑色斗篷，遮住了身形面容，走路的姿势有些微妙的不协调，像是关节不太灵活，带着一种僵硬的摆动。他并没有在任何摊位前停留，而是径直朝着黑市更深处走去。
就是他！
沈墨心脏微微收紧。虽然无法看到面目，但那种行走姿态和身上散发出的、与韩都同源却微弱许多的污染气息，让他几乎可以肯定，这又是一个“活尸”般的怪物！其实力似乎远不如韩都，大约只有练气中期的水平，更像是一个…被污染控制的低级傀儡？
它来这里做什么？交易？传递消息？还是…另有图谋？
沈墨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小心翼翼地尾随上去。这或许是一个突破口，一个能让他更接近真相的机会。
那黑袍傀儡显然对黑市的地形颇为熟悉，专挑人少僻静的小路走，七拐八绕，逐渐将周围的喧嚣抛在身后，来到了一片更加阴暗、几乎无人踏足的区域。这里只有岩壁上渗出的水珠滴落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沈墨跟得更紧，身体微微前倾，如同准备扑击的猎豹。
就在经过一个几乎完全黑暗的岔路口时，异变陡生！
那前方的黑袍傀儡毫无征兆地猛地停住脚步，霍然转身！宽大斗篷下，一双闪烁着浑浊死白色光芒的眼睛死死盯住了沈墨！
被发现了！
沈墨心中一惊，对方显然有特殊的感知方式，早已察觉了他的跟踪！
“嘶——”
黑袍下发出一种非人的、如同漏风般的嘶鸣。它猛地抬起手臂——那手臂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灰白色，指甲尖锐发黑——直接抓向沈墨的面门！速度快得惊人，带起一股腥臭的阴风！
偷袭！而且一出手就是致命杀招！
沈墨虽惊不乱，他一直保持着高度警惕。脚下步伐一错，身体如同没有重量般向后飘退，同时一直扣在手中的一枚残次符箓瞬间激发！
这不是攻击符箓，而是一枚“闪光符”，效果极不稳定，时强时弱！
嗡！
刺目的白光猛地爆开，瞬间吞噬了周围的黑暗，也短暂地映亮了黑袍下那张浮肿惨白、毫无生气的脸！
那怪物显然没料到这一手，它的动作明显一滞，浑浊的白眼被强光刺激，下意识地闭了一下。
就是现在！
沈墨手腕一翻，那柄一直藏在袖中、经过简单修复却依旧裂纹遍布的短刃“鱼肠”滑入掌心，灵力灌注，带着一点微弱的寒芒，直刺对方那只抓来的手腕！他不想缠斗，只想先废掉对方的攻击能力，再设法制服逼问！
然而，就在他的短刃即将刺中目标的前一瞬——
咻！
一道极其细微、几乎融于黑暗的乌光，从侧面那个漆黑的岔路口无声无息地射出，其目标并非沈墨，而是直取那黑袍傀儡的太阳穴！
时机、角度、力道都拿捏得妙到毫巅！
那黑袍傀儡的注意力完全被沈墨的闪光符和攻击吸引，根本来不及反应。
噗嗤！
一声轻响。
乌光精准地没入其太阳穴。
黑袍傀儡的动作瞬间僵住，抬到一半的手臂无力垂下，眼中的死白色光芒急速黯淡下去，身体晃了晃，随即软软地瘫倒在地，抽搐了两下，便再也不动了。
一击毙命！
沈墨的短刃停在了半空，瞳孔收缩，猛地扭头看向乌光射来的方向。
是谁？
只见那漆黑的岔路口，一个纤细窈窕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她同样穿着一身便于夜行的黑衣，脸上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眸。她手中，正把玩着一枚小巧精致的、闪着幽蓝金属光泽的梭形暗器。
那双眼睛，沈墨有印象！是天衍宗特使柳如眉身边的那名侍女！
竟然是她？！
那侍女瞥了一眼地上已经彻底失去声息的傀儡，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苍蝇。然后，她转向沈墨，微微屈膝行了一礼，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入耳：
“沈师兄受惊了。此獠乃门中叛逆所炼邪傀，特使命我暗中清理，不料惊扰了师兄。”
她的语气恭敬有礼，挑不出半点毛病，但那双眼睛里却没有丝毫温度，反而带着一种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
沈墨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柳如眉的侍女？清理门户？特意选在自己几乎得手的时候出手？是灭口？还是…另一种形式的示威和警告？警告自己不要触碰某些底线？
他收起短刃，压下翻腾的心绪，故作镇定地还了一礼：“多谢姑娘出手相助。不知特使大人还有何指教？”
那侍女目光扫过沈墨戴着手套的左手，虽然遮掩，但她目光落点时，沈墨明显感到手臂纹路一跳，淡淡道：“特使让我转告师兄，追查真相固然可贵，但需量力而行。荒漠非善地，叶家更非祥缘，妄动无名，恐招不测。”
她果然知道！甚至知道他在查叶家！
不等沈墨回应，她继续道：“另外，特使还说，若师兄真欲寻‘旧日之影’，或可留意‘残响’。”
说完，她不再多言，再次微微一礼，身形一晃，便如同鬼魅般退入身后的黑暗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地上那具迅速冰冷僵硬的傀儡尸体，以及站在原地、心中冰寒与疑惑交织的沈墨。
残响？旧日之影？
这又是什么线索？是柳如眉的善意提醒，还是另一个充满陷阱的诱饵？
沈墨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短刃挑开那黑袍傀儡的斗篷和衣物，仔细检查。尸体正在快速失去水分，皮肤变得干瘪发黑，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物品。唯有在其心口位置，发现了一个模糊的、仿佛被灼烧过的暗红色印记，形状古怪，像是一只扭曲的眼睛。
他将这个印记牢牢记住。
随后，他不敢再多做停留，迅速起身，沿着原路快速离开这片是非之地。柳如眉侍女的出现和那番话，让这本就迷雾重重的局势，变得更加波谲云诡起来。
当他重新走出“杂货回收”小店，回到坊市喧嚣的街道上时，竟生出一种恍如隔世之感。清冷的夜风吹在脸上，却吹不散心头的沉重。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左臂。那暗红的纹路，似乎因为近距离接触同源污染体并被强行灭口刺激，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