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随着黄婉儿带上大门。
殿内重归短暂的安静。
檀香早已燃尽，冷冽的空气中，混杂着两人身上紫貂裘被的淡淡气息。
李奕感觉到，那股纠缠着他和朱凰的诡异力量，正缓慢地减弱。
他甚至能轻微地活动一下自己的手指了。
李奕心里飞速盘算着脱身之策。
他看到了女帝最不堪回首的过往，而女帝到底看到了什么，更是未知。
眼下，自己武神的实力遇上女帝的权柄，相当于兑子。
而父亲和妻子家人都还在神凰城，显然是保命要紧。
就在他心中组织语言，盘算如何化解危机时。
对面，朱凰终于开口了。
“朕看到的，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家长里短。”
她的声音带着自己没察觉到的轻微颤抖。
最后，语气转为冷厉，“你呢？看到了什么？”
“来了！”
这个问题，比刚才那蕴含着寰宇之威的一掌，还要凶险万分！
李奕心念电转。
调侃？
说“看到了陛下不为人知的一面”？
那自己与女帝，今天只怕总归是要躺下一个。
说“什么都没看到”？
权柄融合的记忆共享，比亲眼所见还要真实，她自己就是亲历者，怎么可能相信这种鬼话。
在巨大压力下，李奕的求生欲爆发到了极点。
他没有丝毫犹豫，直视着那双重新凝聚起冰霜的凤眸，一字一顿地开口。
“臣看到了陛下年幼时……在宫中的一些往事。”
朱凰的呼吸停滞一瞬。
李奕没有给她思考质问的时间，继续用那种沉静到近乎悲悯的声调说道：“那个欺辱您的中年宫女……”
他顿了顿，像是在确认一件尘封已久的秘事。
“是不是就是十二年前，血色之夜后……您让家父去处理掉的那位？”
轰！
宛如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朱凰的脑海中炸响。
她预想过李奕的无数种回答。
或是无耻的调笑，或是惊慌的辩解，或是故作高深的沉默。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李奕不仅承认了自己看到了什么。
还精准地将那段最屈辱的记忆，与一桩只有他们君臣二人。
不，是他们两代人之间才知道的隐秘勾连在了一起。
那个宫女，是她登基后，第一个亲自下令处死的人。
既有她知道很多秘密，也因为要让那个曾经肆意践踏自己尊严的人，绝不可能由之善终！
女帝没有动用任何权柄，而是借了李崇岳的手，用最“正常”的方式，让那个人间蒸发。
这是她埋藏在帝王威仪之下，最幽暗的私心。
而现在，李奕将它血淋淋地揭开，却不是为了要挟。
而是像是在说：
“我懂你为何那么做，也懂你当年的痛……”
这一刻，朱凰脸上好不容易重新凝结的冰霜，寸寸龟裂。
那股发自灵魂深处的羞恼与杀意，被这句看似平淡的问话，硬生生给摁了回去。
她深深地看了李奕一眼，眼底的情绪复杂到了极点。
有被窥破最大秘密的惊怒、对他急智的骇然、计划失控的烦躁，还有一丝……好奇。
这人，真不一样。
不是那些只知匍匐在地的蠢直臣子，也不是那些心怀鬼胎的世家蛀虫。
……
时间，就在这诡异的沉默中又流逝了半个时辰。
天光已经透过窗棂的缝隙，在地面上投下几道微弱的亮痕。
忽然。
“啪！”
一声轻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脆响，在两人相贴的手掌间响起。
那股纠缠了他们整整一夜的神秘力量，终于彻底消散。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
长达一夜的僵持，与精神上的高度集中和对抗，瞬间抽空了他们所有的力气。
李奕只觉得双腿一软，浑身的骨头都像是散了架，一屁股就跌坐在名贵无比的地毯上。
“呼……呼……”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感觉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而另一边。
高高在上的女帝，也好不到哪里去。
在力量消散的瞬间，她身子一个踉跄，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御案的边缘，才勉强没有倒下。
但那股从身体到灵魂深处的疲惫感，排山倒海般涌来。
她再也无法维持站姿，身体一软，脱力瘫坐在御案旁的台阶上。
一个人间武神，一个大周至尊。
此刻，都发髻微乱，衣衫不整。
李奕身上那件紫貂裘被滑落在地，露出的官服皱巴巴的。
朱凰的常服也早已失了平整，几缕青丝贴在因疲惫而显得过分苍白的脸颊上，那双总是蕴含着无尽威仪的凤眸，此刻也因为脱力而微微失神。
这时的两人，哪还有半分人间武神，九五之尊的风采和威严。
御书房内，一时间只剩下两人粗重，毫无节奏的喘息声。
这种打破了所有身份、地位、修为的“平等”，让气氛变得更加古怪。
约莫过了一刻钟。
李奕总算缓过来一口气，他晃了晃还有些发麻的胳膊，看着同样瘫坐在不远处，正扶着额头闭目喘息的女帝，咧嘴一笑。
“陛下。”
朱凰没有睁眼，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个极轻的“嗯”声，算是回应。
“臣这胳膊，真麻了。”
李奕活动着肩膀，自顾自说道。
“还有腿，坐得跟针扎一样。”
他一边说着，一边毫无形象地捶着自己的大腿。
“一晚上没睡，又困又饿。陛下，皇宫的早膳，还有吗？”
朱凰：“……”
她缓缓睁开眼，那双凤眸里没有了冰冷的杀意，剩下的，是纯粹的无语。
“都这个时候了，他想的居然是蹭饭？这个男人的脸皮，究竟是什么材料做的？”
看着朱凰那无言以对的模样，李奕心中大定。
“只要她不喊打喊杀，那一切就都好说。”
李奕挣扎着从地毯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
走到御案边，非常自然地打开桌上的保温屉笼，给自己倒了碗养神汤，仰头一饮而尽。
温热的汤水入喉，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不少。
李奕放下茶杯，看着依旧瘫坐在脚踏上，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的女帝。
此时，朱凰那张绝美的脸上，带着从未见过的疲态与脆弱。
褪去了所有伪装，她现在，看起来和那个在记忆中，抱着母亲冰冷尸体哭泣的小女孩形象，瞬间合二为一。
李奕的心，没来由地被触动了一下。
他走过去，在朱凰警惕地抬起头，那双重新蓄起戒备的凤眸里，缓缓伸出右手。
“陛下，地上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