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远郡王府的书房内，灯火通明，气氛却带着离别的凝重与几分隐秘的关切。
没有大张旗鼓的宴席，只有寥寥数人：秦武一身便服，风尘仆仆，显然是刚从边关快马赶回；眼下助林逐欢暂时脱离官场的林太傅须发皆白，精神尚可，只是眼神中带着对儿子的深深担忧；莫先生则是一贯的沉静，在一旁默默整理着药箱。
祁玄戈换了身宽松的常服，靠坐在软榻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尚可。林逐欢坐在他旁边的圆凳上，亲自执壶，为众人斟茶。
“王爷，世子，”秦武率先开口，声音粗犷，带着军人特有的直率，他起身，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件，双手奉给祁玄戈，“这是末将和兄弟们根据最近探查，重新绘制的边关布防图，尤其是雁回关以北三百里内的隘口、水源、小路，都做了详细标注。”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面色凝重，“另外，末将发现，最近一月，有几批行踪诡秘的‘商队’频繁在关外活动，看似交易皮毛药材，实则……像是在勘探地形，而且，有几次差点与我们的斥候小队撞上，对方身手很利落，不像是普通商人。
他们似乎在……寻找一条能绕过雁回关主塞，深入关内的隐秘通道。”
祁玄戈接过油纸包，入手沉甸，他并未立刻打开，只是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鹰隼。
关外异动，寻找秘道？这绝非小事！
他沉声道：“查清是哪里的商队？背后是谁？”
秦武摇头，脸上带着愧色：“对方极其狡猾，落脚点分散，接头人身份不明，且似乎有内应帮忙遮掩。末将无能，尚未查到根底。只知他们打着‘南货北运’的旗号，但货物……似乎并不值钱。”
“南货北运？”林逐欢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桃花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从南往北运货，却跑到最北边的雁回关外？这路线未免太舍近求远。秦武，继续盯紧，尤其注意他们与关内哪些人有接触。另外，守关的将士，特别是最近新招募或升迁的，底细要再筛一遍。”
“末将明白！”秦武抱拳领命。
这时，一直沉默的林太傅轻轻咳嗽了一声，看向林逐欢，眼神复杂，有慈爱，有担忧，更有深沉的嘱托：“欢儿。”他唤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
林逐欢立刻起身，走到父亲身边，躬身道：“父亲。”
太傅伸出枯瘦却有力的手，紧紧握住儿子的手，又看向榻上的祁玄戈，缓缓道：“此去江南，路途遥远，你二人……当相互扶持，多加小心。”
他的目光在林逐欢脸上停留片刻，语重心长，“欢儿，你性子跳脱，智计虽高，然过刚易折。此去非为避祸，实乃潜龙在渊。遇事……多思量，少逞强。锋芒，该藏时需藏。”
他又转向祁玄戈，目光带着长辈的关切与托付，“玄戈，你沉稳持重，欢儿若有行差踏错之处，你……多担待，更要护他周全。你们……都要好好的。”
“父亲放心，儿子省得。”林逐欢鼻尖微酸，用力回握父亲的手。
祁玄戈也挣扎着要起身，被他摆手止住。他看着这位威严中透出疲惫的老者，郑重点头：“太傅放心。祁玄戈在，必护逐欢无恙。”这是承诺，重逾千钧。
莫先生此时也走了过来，将两个小巧的药瓶放在桌上：“王爷，世子。这是老夫新配的‘回春丹’和‘清心散’，前者固本培元，后者可解寻常迷药瘴毒。此去江南，气候湿热，需多注意。王爷的伤，切记不可劳累，按时服药换药。”他看向祁玄戈胸腹的位置，眼神带着医者的严谨。
“多谢先生。”祁玄戈和林逐欢齐声道谢。
气氛一时有些沉重。林逐欢拿起桌上的酒壶，为众人重新满上，然后端起自己那杯，脸上又挂起那惯常的、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的笑容：
“好了好了，又不是生离死别。父亲，您就在京城好好养着，等儿子在江南给您寻几方好砚台回来。秦武，这里就辛苦你和兄弟们了，等我们安顿下来，好酒管够！莫先生，您的药，我们肯定当糖豆吃！”
他这番插科打诨，总算让气氛松快了些。
祁玄戈也端起酒杯。他素来不喜饮酒，更因伤在身，本不该沾。但此刻，他看着眼前这几张关切的面孔，尤其是身边那努力活跃气氛的人，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他举杯，对着秦武、林太傅、莫先生，最后目光落在林逐欢脸上，沉声道：“玄戈……敬诸位。”
说罢，竟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滚过喉咙，牵动胸腹伤处，带来一阵隐痛，他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哎！玄戈你……”林逐欢没想到他真喝，想阻止已来不及。看着他蹙起的眉头和瞬间更显苍白的脸色，林逐欢心头一紧，下意识地伸手想扶他。
秦武却在一旁看得分明，哈哈一笑，带着促狭：“将军这是怕世子路上醉了没人照顾，提前练练酒量替世子挡酒呢？”
他本是粗豪的玩笑话，却让祁玄戈握着空杯的手一顿，耳根处竟泛起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红晕。
挡酒？这念头似乎从未如此清晰地浮现过，却仿佛又理所当然。他绷着脸，没接话，只是将空杯重重放在桌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祁玄戈突然想起庆功宴上的那个校尉，顿时有些烦躁……
林逐欢却因为秦武的话愣了一下，随即看向祁玄戈那微微泛红的耳根，桃花眼中瞬间溢满了笑意，那笑意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荡漾开层层涟漪，直抵眼底。
他再也忍不住，身体一歪，竟直接笑倒在了祁玄戈的肩头，肩膀因为忍笑而轻轻颤抖。
“哈哈哈……秦将军说得对！对对对！我们祁大将军，以后就是我的‘挡酒金刚’了！” 林逐欢的声音带着笑意，闷闷地从祁玄戈肩头传来，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颈侧。
祁玄戈身体瞬间僵硬，肩头传来的重量和温度让他无所适从，耳根的红晕似乎有蔓延的趋势。
他醉醺醺地想斥责“起来”，眼神有点扑朔迷离，话到嘴边，却在清晰地对上林太傅那了然又带着欣慰的目光时，又生生咽了回去。
他最终只是绷紧了有点感觉的身体，任由那个笑得花枝乱颤的讨厌家伙靠着自己，感受着那细微的震动透过衣衫传来，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将离别的沉重和前途的莫测都冲淡了几分。